滿天繁星下,林中開始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沖刷了方才彌散的血腥氣。

一眾人還是該生火的生火,該烤魚的烤魚,彷彿一切都不曾發生過,只有文竹腦中不斷重複著那些刺客腦袋被刀子割開的血腥畫面。

這和當初戰亂時看到過的情景太像了。

文竹不敢向那邊看,無數頭顱卻好似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一直盯著自已,她調整了一下呼吸,手指有些哆嗦的接過言靈遞過來的茶杯。

言靈道:“可有好些了。”

“奴婢已經好多了。”文竹抬眼對上言靈的眼神,見周圍只有言靈才開口道:“姑娘,重耳看到這些時,會不會和我是一樣的。”

言靈輕笑:“你都被嚇成這個樣子了還有心思想重耳。”

重耳自然是和文竹不一樣的,只是文竹從來沒有見過重耳殺人的樣子罷了。

“我……”文竹別過臉去,忽然想到了什麼,對言靈道:“不說這個了,姑娘,這些人會是誰派來的呢。”

言靈並未出聲,她起身拿過一隻烤魚遞到文竹面前。

文竹聞著烤魚的香氣,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然後興奮道:“姑娘,這魚好新鮮,和以前吃過的都不一樣。”

火苗刺啦的響了一聲,迸出火星,言靈走到火堆面前又添了點柴。

蕭祈越過火堆坐到了她身側,火光在他的側臉上跳躍著。

他偏頭,眸中透著幾分慵懶:“我已經叫人把你的營帳搭在了我附近。”

言靈不假思索,淡淡應道:“好。”

他好整以暇的挑了挑眉:“不問我為什麼?”

言靈抬眼,看入那雙好看的眸子:“小女只知,王爺身邊才是最安全的。”

蕭祈唇角勾起:“你這丫頭倒是機靈,今日的刺客身上帶了密信,上面的內容不多,但是可以確定,若這些人出了事,勢必還會有人趕來刺殺你。”他將烤魚翻了個面,“到時你若獨自待在營帳中,難保他們不會趁虛而入。 ”

這時,白煊走過來稟告:“王爺,末將已在二十里外佈置好了人手。”

“嗯,這回為避免打草驚蛇,帶的人少了些,若是擋不住他們……”他轉過頭看著言靈,靜默片刻,緩緩道:“我會另作打算,總歸不會讓你有事。”

言靈對上他的眼,眸光微動,那種久遠到模糊的感覺突然襲來,良久,她只是將目光移向一旁的篝火:“那就多謝王爺了。”

“我猜你已經知道那些人是誰派來的了,對麼。”

言靈搖了搖頭:“小女行事向來謹慎小心,不曾得罪過什麼人,竟不知讓誰動了想要殺害小女的念頭。”

蕭祈垂下眼眸,目光深邃銳利,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你不願說,就算了。”他話鋒一轉,“我給你的那隻蝦呢。”

言靈看了一眼旁邊的草叢,那隻小蝦已經不知所蹤。

她目光沉下來,看不出情緒:“許是被小女弄丟了。”

蕭祈勾唇:“怪不得,我看方才雲闊經過你旁邊時鞋底沾著什麼東西,原來是那隻蝦。”

言靈頓住,低眉不語。

她不過才將那隻小蝦放到一旁的草地上,未想竟被雲闊踩死了。

蕭祈瞥見她的模樣,站起身道:“一隻蝦而已,天色不早了,快去睡吧。”

言靈‘嗯’了一聲,起身跟著文竹向遠處走去。

蕭祈看著她的背影漸漸沒入黑暗中,無奈一笑。

遠處的鳥叫聲在雨後更顯空靈,給暗夜增添了一絲神秘。

言靈對一旁的文竹道:“把燈滅了吧,一直點著會招蚊蟲。”

“嗯,姑娘,我剛才發現了一隻好大的飛蛾。”文竹用手比量著:“有這麼大。”

這麼說著,兩人便走到了營帳處,白煊立在一邊指向另一側:“孟姑娘,你的營帳在這邊。”

“好。”言靈淡淡應著,走進了那處營帳。

營帳內漆黑一片,文竹點上了幾盞燈,燈火燃起,她看了一眼四周,帳內寬敞整潔,擺設雅緻,她目光閃出一絲疑惑:“姑娘,這好像不是我們的營帳,是不是走錯了。”

言靈坐在一邊,手指摩挲著桌案的紋路:“並未走錯,不過暫時與王爺調換了營帳,這些應是王爺的安排。”

“姑娘是說,這是王爺的營帳?”

言靈頷首,文竹接著問道:“那王爺……”

言靈緩緩走出營帳,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角落,那處營帳已然熄了燈,她忽然回身對守在這裡的白煊道:“白將軍,那裡為何沒有人守著。”

“這都是王爺的吩咐。”白煊心中思忖著,這是不是孟姑娘在擔心自家殿下,心中不由得有些欣慰,剛想再說些什麼,卻聽言靈只是低聲道:“這樣啊,可惜小女帶來的桂花酥全放在那裡了。”

白煊一時無語,擦了一把臉道:“孟姑娘放心,王爺定會替您存放好的。”

夜晚更深露重,營帳中有了微微的潮氣,司祈閤眼平躺在榻上,剛一翻身卻聽到外面窸窸窣窣的聲音漸近。

腳步聲在帳外徘徊著,刺客們用獨特的手勢比劃著,緩緩逼近床榻上的人影,方要一刀砍下去時,刀被彈開在地上,發出鐺鐺的響聲,刺客心中一驚,顧不得那麼多,將刀刃撿起來再次用力砍向司祈,此時,刀勢卻被再次抵擋,發出一聲金屬碰撞的脆響,刺客咬著牙,青筋暴起,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卻眼看著刀身在中間慢慢裂開而無能為力。

蕭祈笑了一聲,稍一用力,將刺客的刀挑在了地上,刺客手中沒了武器,再想去撿時,凜冽的刀鋒已經抵在了自已喉嚨處,他不敢再動彈一步。

蕭祈點了一盞燈,帳內瞬間燈火通明白。

他的身影清雋挺拔,一雙鳳眸傲然矜貴,周身透著幾分肅殺的氣息。

刺客微一愣神,怎麼只有眼前這個人,那姑娘呢?那探子明明告訴他就是這個營帳沒錯。

他心中遲疑,暗道自已是中計了。

蕭祈看了那刺客一眼,周身散發著寒冷的戾氣,幽幽道:“這樣厲害的刺客竟被用來刺殺一個姑娘,真是讓我大開眼界。”

那刺客掙扎著,面目猙獰,睚眥俱裂。

此時,雲闊進入帳中,將刺客綁了起來。

“殿下,末將已將其餘刺客抓住。”

“通通殺了,留著他就夠了。”蕭祈向後一靠,寒聲道。

雲闊應道:“末將遵命。”

雲闊走出帳外,帳中只剩兩人,蕭祈站起身,二話不說砍掉了刺客的一隻手。

刺客倒在地上,臉色發青,死死抿著嘴唇,卻還是發出了一聲痛苦的呻吟,在暗夜中猶如一隻被獵殺的野獸。

他將胳膊縮到身前,渾身疼的顫抖,汗如雨下,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蕭祈半蹲,抓住了那隻血淋淋的胳膊,冷冷的看著他。

刺客疼的撕心裂肺,用盡全身的力氣才發出聲音:“沒用的,我什麼都不會告訴你。”

蕭祈稍用幾分力道,看著面前這張猙獰的臉,勾起一抹森冷的笑意:“我何時要你告訴我什麼了,是我要告訴你。”他起身,“回去告訴你家主子,倘若還有下一次,我會提前回到建康取了他的狗命。”

刺客睜大了眼睛,蕭祈卻沒再管他,轉身離去。

第二日,

清晨,樹葉沙沙聲作響,晶瑩的露珠在葉間閃爍著。

言靈走出營帳,被外面的陽光晃了眼,不覺間腳踢上了什麼東西,言靈蹲下身看去,原來是一個小壇。

裡面裝著好多小魚小蝦,鱗光閃閃,不停在水中穿梭遊弋。

言靈不禁多看了一會兒,卻看到裡面有一隻不一樣的生物。

那生物細細長長的,身態蜿蜒,在水中捲起一陣又一陣的波浪。

文竹走出來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見言靈看的出神,也湊了上去,她起初覺得,到底是誰會將這麼美妙的東西送給言靈,可待看清時她呀了一聲:“姑娘,這東西有毒,你可千萬別用手碰。”

言靈柔聲笑道:“它若有毒,怎會出現在我面前。”

文竹叫了一聲遠處經過的雲闊:“雲闊將軍,你能來一下嗎。”

雲闊腳步一停,文竹還是第一次這樣主動叫他,他心中一喜。

他走到文竹和言靈跟前:“怎麼了。”

文竹指著那個罈子:“你看裡面是不是有一隻小水蛇。”

雲闊皺眉順著文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笑道:“哪來的水蛇,那不是鰻魚嗎。”

文竹狐疑的看著雲闊:“這是鰻魚?”

“是啊。”雲闊又看了看那個罈子,問道:“不過這些東西可不好捉,你這都是哪來的?”

文竹看了看言靈,言靈只是笑了笑,沒出聲。

雲闊看著這主僕二人,忽然想起了昨日白煊提醒他的事,正好現在沒有旁人在,他好心的對言靈道:“事我都聽說了,我們殿下不是個計較的人,那林子裡不是有些花嘛,你去給殿下采來送去一些不就成了。”

文竹聽的懵懵懂懂,不過也聽懂了大概意思,這些好看的小雨小蝦肯定都是渭王捕來的,看來這是要讓姑娘回禮呢。

言靈淺笑:“小女知道了,雲闊將軍去忙吧。”

雲闊轉身離去,言靈又抱著小壇看了一會,那小蝦自由自在的游來游去,尾巴又細又短,不停的吸吮著水花。

言靈回到帳中將小壇小心的放好,轉身離去。

蕭祈在帳中用錦帕擦著刀刃上的血跡,案邊經歷一番打鬥,已是一片狼藉。

帳中飄逸著桂花的香氣,他眼角不經意的瞥過案腳下,原本被布包著的糕點已經成了碎渣,撒的滿地都是。

他收拾好後出了營帳,對守在一旁的白煊問道:“那丫頭人呢。”

“末將不知。”

言靈已經半天不見人影,別是又碰到了刺客,這麼想著,他將刀歸入鞘中。

“殿下,孟姑娘回來了。”白煊指向遠處。

言靈走過來行了一禮道:“王爺,小女來取些東西。”得到蕭祈默許後她走進了營帳,目光定在桌案上,良久,她才從營帳中走出。

蕭祈看著她只道:“你看看有什麼要取走的東西,別落下了就好。”

言靈應了一聲,轉而道:“王爺可有看到我那桂花酥。”

他松懶的收回視線:“我看到時已經全都掉在地上了,已經扔掉了。”

言靈面容平靜,喃喃道:“這樣啊,可惜了。”

司祈眼眸漆黑,看著她的背影漸遠,問一旁的白煊:“她那桂花酥很重要嗎。”

白煊心道那桂花酥在孟姑娘心中總歸比您的分量多。

可這話也不能直接和王爺說,白煊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半晌只是點了點頭。

“知道了。”他轉身進入帳中,他掀開簾子,腳步一頓,海棠花的香氣撲面而來,沁人心扉。

司祈走近,將那瓷白花瓶拿起,滿眼的繁花似錦,嬌柔嫵媚,如玉秀美,如雪紛飛。

他唇角漾起笑意,這丫頭竟給他一個大男人送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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