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蘇萌垂眸合上衣櫥。

果然,不管有沒有她在,柯行的生活都是一成不變的井井有條。其實她像提線木偶一樣待在他身邊的三年,對彼此都沒有多少意義吧?

白蘇萌沒有受虐傾向,自然不會懷念那段時光。她只是在這一刻忽然意識到,她自以為的妥協、付出和隱忍,也許在柯行眼裡只是自我感動而已。

正如夢境中那隻狐狸叼給她的書裡寫著的:維繫於他人價值評定的人生,遠看繁花似錦,近窺其脆弱不堪的本質,實為致使人逐漸迷失的金絲牢籠。

白蘇萌豁然開朗,她被脆弱和逃避支配著選擇婚姻的時刻,不僅沒有解決問題,反而是走進更深的困境的開始。這個世界上不存在所謂的救命稻草,哪怕柯行是一位完美無缺的丈夫,也不能夠成為她的救贖——人要想被拯救,只能去自立、自渡、自救。

柯行今天積攢的工作量足夠他熬個通宵了,這也是他毫不猶豫把主臥讓給白蘇萌的原因。反正他也沒時間躺回床上睡覺,臥室空著也是空著,照顧一下病人也沒什麼。

他先是趁著高管們還沒休息,召開了今下午推遲的那場漫長的線上會議,在他閱覽這個季度的財務報表的時候,桌上的手機響起來。

是陳女士的電話。

柯行眉心微蹙,接起電話,“喂。”

“兒子,還沒休息嗎?”陳女士的嗓音有些緊張,“你呀,三十多歲的人了,不比年輕時候了,也要注意休息才對……”

柯行打斷她,直接道:“您找我有什麼事?”

“我今晚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思來想去,”陳女士頓了頓,覺得自己這個作為母親的還是得開口,猶猶豫豫道,“我讓小安幫你預約個名醫,你抽出時間去檢查一下吧?對,也帶著小萌一塊,你們夫妻倆都去檢查一下……”

柯行想起幾個小時前陳女士的話,深吸一口氣,聲線有些緊繃,“媽,我很好。”

他在生育方面沒有問題,一點問題也沒有。

“那為什麼結婚三年了還沒有動靜?阿行,你從小到大一直是最優秀的,方方面面都讓我們這些長輩放心,但是諱疾忌醫可不行啊!你放心,媽認識幾個名老中醫,我請他們幫你開個方調養一下,就算、就算真的有什麼問題,現在科技這麼發達……”

柯行:“……”

他結束通話了電話。

手機啪的一聲倒扣在了紅木桌子上。

柯行的目光重新落到檔案上面,財務部長作出了關於明年上半年的財務預算,他皺著眉看下去,片刻之後,拾起手機撥了個電話出去。

“通知財務部長,明早八點來我的辦公室,帶上重新做好的預算。如果再做不好,我會重新考慮他的能力和職務是否匹配。”

這一晚,除了柯行之外,好幾位接到秘書長電話的高層都是一夜沒睡,加班加點地審查修改交上去的報表檔案,一刻也不敢鬆懈,誰知道這次柯總髮這麼大的火,誰知道明天一早對他們職業命運的最終宣判是什麼?

等柯行處理完積壓的工作,已經是凌晨兩點半了。可能是心裡悶著一團莫名的鬱火,讓他的效率都要比以往高不少。他關閉電腦靠在椅背上,疲憊地捏了捏眉心。

然後他站起身,準備去客房將就一下。這個點還不算晚,可以小睡上兩三個小時,然後衝個澡再去公司。

次臥的裝修沒有主臥精細,但該有的枕頭棉被也有。這處房產離森恆的總部很近,自從柯行搬進來開始,每天有小時工定期上門清理,倒也算乾淨。柯行疲憊到了極點,也就不再講究。

他正要推門進去,卻在看到隔壁的主臥門縫裡透出幾縷光線,不由頓住了腳步。

她這麼晚了還沒休息?

生著病的人不好好休息,竟然在熬夜。

不過也不是沒可能是忘記關燈了。他記得白蘇萌有開著小夜燈睡覺的習慣,她有點怕黑,特別是看了恐怖作品的時候。

站在門前的柯行嘆了口氣,輕輕轉動門把手。

他聽到一陣輕快愉悅的哼唱聲。女人斜對著他,手裡拿著一支筆,伏於書案似乎在寫寫畫畫,時而皺眉苦思,時而展顏微笑。淡紫色的長髮披散在她的肩頭,如同慵懶攀爬的花枝,她整個人身上蒙著一層柔和的暖光,如同仙境中自由自在的精靈。

柯行一時間沒有出聲。

他極少見到白蘇萌這樣恣意放鬆的姿態,慵懶與專注,這兩種極為反差的狀態同時出現在她的身上,形成一種矛盾的驚人的美感。

柯行突然想起,似乎一開始的白蘇萌也是這樣快樂,只是婚後的她逐漸活成了一個溫婉端莊的模子,為事業投注了絕大多數精力的他也不再欣賞,她得體微笑下逐漸黯淡枯萎的靈魂。

這一刻柯行突然意識到,這段婚姻不像他認為的那樣無疾而終。他自以為用足誠意的低頭挽留,其實只是不願投注更多心思的、傲慢的放棄了探究。

柯行最終還是沒有出聲驚擾這不再屬於他的氛圍。他默默地退出去,輕輕地帶上了門。

只是這剩下的兩個多小時,他始終沒有睡著。

洛洛纏著虞路不準轉移話題,虞路只是安靜地看著她,大有洛洛不說什麼事就絕不鬆口不考慮的意思在。

洛洛看上去乖巧無辜,有時候膽子大的讓他都驚訝。

畢竟普通的六歲小姑娘可不會單獨跨區到甜品店見網友,然後三番兩次約少年人出來玩,更不會在傍晚拿著兩聽可樂敲響半地下室的門。

“那好叭,我先說,但你一定要認真考慮哦,這關係到咱倆的友誼能不能昇華……”洛洛吐了吐舌頭,滿嘴跑火車。

認識久了,小魚真的越來越不好忽悠,啊不,可愛了。

“嗯。”虞路一邊思考著今晚做哪幾套卷子,一邊做出一副認真聆聽的姿態。

“我有一個奇怪的同學,Amos,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小男孩,他是德國人,嗯,不喜歡說話,可能有點自閉。就是他邀請我去德國,去見一些很有趣的老師。小魚,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啊?我保證很有意思的!”

洛洛很積極地舉起左手,做出一個發誓的手勢。外公外婆今天下午臨時要出急差,飛去漂亮國處理合作的事。舅舅把她送過來之後也要回z市,好像是薛阿姨身邊出現了一個男同事,讓舅舅危機感大增,他準備提前求婚的計劃,為自己爭取到一個名分。洛洛為舅舅感到高興,當然不能影響他的求婚大作戰了。

原本說好外婆陪她去德國,這下眾人都沒有時間了。洛洛私心裡不想延遲計劃,她已經很迫不及待了。昨晚和媽媽通電話的時候爸爸不在,洛洛敏銳地注意到媽媽的態度是鬆動了的,反正有保鏢叔叔阿姨們陪著她,沒有監護人陪同也不是什麼大事。

洛洛心想,那帶她的好朋友去也沒什麼吧?他們還可以嘗一嘗德國的冰淇淋呢!

不同於洛洛的樂觀,虞路覺得這件事很不靠譜。一個自閉症的外國小男孩請洛洛出國見老師,怎麼聽起來像某些電信詐騙?

虞路詳細地問了洛洛這件事的始末,洛洛把從外公那裡瞭解到的Amos家族的資訊也告訴了他。

“簽證的事你不用擔心,之前Amos的管家爺爺說了,如果我要帶朋友過去,最快兩天就能搞定,不耽誤我們後天出發……”

虞路點了點頭,忽然意識到以洛洛的家世背景,他考慮這些問題是沒必要的。洛洛的親人不會讓她陷入危險之中。

“小魚,你考慮好了沒有呀?”

對上洛洛亮晶晶的眼睛,虞路答非所問,“為什麼想到邀請我?”

“因為你是我在帝都唯一的好朋友呀,這種好事當然要叫著你了!我還沒去過德國呢,你要不要和我一塊去呀?等我們見完那些科學家,一起去參觀那些像童話世界裡的小鎮怎麼樣?據說德國的香腸和豬肘子也很好吃……”

虞路不置可否。他懂事以來明白的第一個道理就是,這個世界是不公平的。有人生活在溫暖的陽光裡,所見所得都是善意美好;也有人生活在溼冷的陰影裡,任由周圍的人踐踏。

這些真實而殘酷的道理,日復一日地踐行在他淤泥般的生長環境裡。少年從不妄自菲薄,他毫不懷疑自己有一天會掙脫出來,迎來自己的光明和自由。但是此時此刻,他深刻地感知到他和洛洛之間的階級差距,並非他的努力追趕可以填平。

虞路最終還是在洛洛失落的目光中拒絕了她。

洛洛似乎意識到什麼,“小魚哥哥,是不是我的要求給你帶來了困擾?”

“我要刷題準備物理競賽,為冬令營做準備。”虞路雲淡風輕地說。

這也不算說謊,只是把他的計劃提早了半年,虞路原本預計的是明年參加奧數夏令營。

虞路一直是個很有計劃性的人,高度的自主和自律性貫徹了他的十年人生。

然而這天傍晚,當他目送洛洛遠去,小姑娘蹦蹦跳跳走到半路,忽然轉身朝他招手,笑容明媚如不合時宜盛放的春光昭昭。

少年忽然生出一種更迫切的、要更快成長起來的渴望。他的野心一直野蠻生長,卻在此刻徹底具化——

終有一日,他會以一種坦然從容的心境,擔得起任何榮辱,受得起任何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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