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家長,是年輕人所面臨的、自古以來的一道難關。
見前男友的家長更不必說。
對薛晴來說,更尷尬的是——接過前男友的表白花束之後,一覺醒來撞見他旅遊回來的家長。
最突兀可怕的是,這位前男友剛剛當著長輩的面,坦然說出“我愛你”“永遠不會放棄”。
薛晴平日略顯蒼白的面容泛起一層玫瑰色。
不是被簡之恆感動的,而是羞澀又窘迫,血氣湧上了頭部導致的。
她想不到的是,簡之恆也和她一樣崩潰。
明明沒有喝酒,怎麼把心裡話當著父母的面說出來了?像是在道德綁架心上人。此刻的簡之恆心裡嘔血三升,喉嚨裡卻活吞刀子,再說什麼也不對。
他恨不得刪除這人生中短短的20秒。
簡瑄和酈漓面面相覷,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餐廳裡一片寂靜。
洛洛看看沉默如雕塑般的舅舅,又看向抿緊唇瓣的薛阿姨,一時間不知該怎樣收場。
她悄悄捂住臉,問007:“這個吐真藥劑生效的也太突然了吧?說明書上不是寫著一小時後起效嗎?”
是的,剛剛洛洛偷偷把它加進了舅舅的咖啡中,才釀成了這場悲劇。
可是,她明明計算好了時間啊。
根據PlanB,舅舅會在開車送薛阿姨的途中開始真誠表白,徹底撬開薛阿姨的心防,達到互訴衷腸的終極效果。
【洛洛,我提醒過你不要購買特價處理的藥劑,即使它價格便宜。】
007讓洛洛仔細看說明書——最下方有一行不起眼的小字,講述了藥劑不穩定可能會產生的種種副作用,其中就包括藥效提前這一條。
洛洛震驚中透著幾分無語,她還是第一次見識到消費主義的陷阱:“太無恥了,我要投訴無良商家,這是誤導消費者!”
……
酈漓在心裡嘆了口氣,在丈夫開口之前打了個圓場。
“之恆,需要去外面吹吹寒風清醒一下嗎?收拾好自己的情緒,不要對你的朋友造成困擾。”
她的語氣輕描淡寫,卻絲毫沒給兒子留面子。
簡瑄也對薛晴歉意地微笑,“我看早餐準備得差不多了,大家都餓了吧?先用餐吧。”
注意到薛晴沒怎麼碰面前的沙拉,酈漓把熬得濃稠金黃的小米粥輕輕堆到她的手邊,“早上可以喝點有營養的粥,醒醒胃。”
薛晴點頭道謝,她臉上的紅暈終於消退殆盡,拘謹的情緒也隨之消散了不少,甚至有了幾分破罐子破摔的坦然。
“簡伯父、酈伯母,你們好,我是薛晴,主業是醫生,這次過來借宿,實在是叨擾了。”在溫暖包容隨和的氛圍之中,薛晴很快地調整好了心情,對長輩們平靜禮貌地微笑起來,做了一個簡單的自我介紹。
“不叨擾,不叨擾。家裡常年沒什麼人氣,難得有孩子來做客,我和你酈伯母都感到高興。”
酈漓的笑容溫柔可親,“小薛,你別理阿恆的怪話,也不要感到拘束,把這裡當做自己家,我們都很喜歡你,多吃點。”
“謝謝伯父伯母。”
“洛洛也喜歡薛阿姨,薛阿姨是很棒的老師,教了洛洛很多醫學上的知識哦!”
“謝謝,我也很喜歡洛洛。”
小姑娘隨了她母親和舅舅的漂亮外貌,又是那樣古靈精怪,思維敏捷,和她相處怎麼會不心生喜愛呢?
就在餐桌上的四人其樂融融閒聊的時候,簡之恆默不作聲地為父母盛著蝦蟹粥,給薛晴夾了一塊奶油炸糕,又給洛洛剝蝦。
“爸媽,你們怎麼突然回來了?實在是有些驚喜。”
“呵呵,不是驚嚇就好。某個沒斷奶的兒子不時電話騷擾,我們乾脆提前結束了馬爾地夫的度假旅。”
正在和小兔子黑米糕做鬥爭的洛洛睜圓了眼睛,“沒斷奶的兒子……難道洛洛還有一位小舅舅嘛?真的嗎?”
不應該呀?洛洛心想媽媽只有一個哥哥吧,資料上也沒顯示她還有別的兄弟姐妹。
簡之恆:“……”
薛晴低下頭默默咀嚼炸糕,心想原來簡之恆的家庭地位是最低的。
酈漓面不改色地放下湯勺,“寶貝,你外公的意思是,你舅舅在精神上還沒有完全獨立。”
“哦,也就是說舅舅還沒有洛洛成熟。”洛洛對這件事接受良好,她把一塊小豬形狀的米糕讓給簡之恆,大眼睛裡透著明晃晃的關愛,“怪不得舅舅只給我們夾菜,自己不好好吃早餐。舅舅也要好好吃飯呀!”
簡之恆,猝。
簡家夫婦雖然調侃兒子,也沒忽略薛晴這位客人。他們都是在商場沉浮大半輩子的人精,想要給予一個人重視與關懷,拿捏的尺度都是恰到好處,如春風化雨,不著痕跡就試探出了這個女孩子的深淺。
不卑不亢,嫻雅沉靜,性格疏淡,意志堅定。
缺乏一點人際往來方面的歷練,但不難看出她是個有韌性,經得起風浪的的人。這樣的性格,配平時穩重,私下卻有點孩子氣的長子是很合適的。
簡瑄與酈漓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讀出讚許與滿意。
其實還有心理預期的因素。有邵翊辭那個便宜女婿作為對比,原本達到九十分的薛晴在他們心目中直接暴漲到一百二十分。有這個好感度的加成,就算簡之恆立刻結婚,他們也只會感嘆一下時間太倉促委屈了薛晴。
默默感受著氛圍變化的洛洛鬆了一口氣,不用她調節氣氛,外公外婆果然很喜歡薛阿姨呢。
這頓早餐在一種相對輕鬆的氛圍之中圓滿結束。
薛晴趕時間,她需要提前一個小時到機場候機。臨走之前,酈漓分發了旅遊帶回來的禮物,她也為薛晴準備了一份。
“初次見面,這是伯母的一點心意。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以我們和俞老先生的交情,蘭言,如果你不好意思收下,就是和我們見外了。”
“瞧我那積極的兒子,車這麼快就開過來了。蘭言,阿姨不耽誤你趕飛機了,你收著,拿回家再看。”
薛晴答應下來,和長輩們揮手道別。
簡之恆上車之後,所有的車門都關閉。車載香薰是清爽微苦的青檸羅勒與柑橘淡香,伴隨著空調暖氣的溫度,在封閉的空間裡渲染開來。
車座寬大舒適,薛晴把禮盒放在身邊,似乎在安靜地思考什麼。
“不開啟看看嗎?”簡之恆問她。
他一眼就注意到她身邊的禮物盒,復古綠絲絨材質,花紋精緻,做工一流,而且讓他感到眼熟。
薛晴閉上眼睛,平靜道:“如果我讓你帶回去,酈阿姨會感到失望嗎?”
簡之恆卻避而不答,平靜地反問她:“蘭言,其實這不是你第一次見到我爸媽,對嗎?”
他篤定道:“三年前,他們找過你。”
雖然以他父母的分寸,不會貿然介入他的戀愛,但簡之恆有充分的理由懷疑,在他不知道的時候,一定發生過什麼。
薛晴聞言有些沉默,正在她思索要不要把那件事告訴簡之恆的時候,車子停在了路邊。簡之恆拿起那個禮物盒,開啟暗釦,裡面躺著一塊通透透亮的翡翠平安扣。
乍一看倒像是流光溢彩的透綠玻璃,如絲綢般光滑細膩,質地光澤溫潤純透。識貨的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這是龍石種,品質非凡,價值高達八位數。
簡之恆從小到大見過的寶貝無數,當他看到它的第一眼,所有的違和之處在腦海中串聯起來。
為什麼父母多次提到讓他帶薛晴來家裡做客?為什麼父母會突然結束度假趕回來?他的蘭言當然值得一切重視,但父母這樣做,更像是出於一種愧疚和彌補。
“蘭言,告訴我,我母親是不是對你做過什麼?”簡之恆認真地望著她,壓抑著內心的愧疚與緊張,當年作為伴侶的他,真的太粗心太自私了。
“只是在帝都的商場有過一面之緣。當時謝思韞在陪酈伯母逛街,我和酈伯母素不相識,遠遠對視了一眼,她沒有對我做過什麼。”
薛晴的目光落到水盈盈的平安扣上面,淡淡道:“禮物很美麗,雖然我不識貨,可以猜到它具有不菲的價值。無功不受祿,簡之恆,幫我還給酈伯母吧。”
“不幫,如果我沒有猜錯,我母親是在向你表達歉意。如果你要拒絕,我現在把車開回去,你親自當著她的面說。”
“……”
“收下吧。蘭言,我母親沒有你想象中那樣完美得體,她也曾偏聽偏信。今天真正見面,她才發現你是個很好的女孩子,她很喜歡你。”
薛晴被他誇讚得有些不好意思,避開他的目光望向窗外,“你太誇張了……幫我謝謝酈伯母,感謝招待,我也很喜歡簡家人。”
簡之恆依舊沒有啟動車子,他解開安全帶,忽而湊近她,“那你是不是——也很喜歡我?”
薛晴下意識轉頭,撞入他深棕的明亮的眼睛。這一刻,她彷彿置身於漫天繁星的光輝中,被帶有他體溫的熱度融化。
她鬼使神差地抬頭,吻上他的嘴唇。
柔軟微涼的羽毛落到他的雙唇上,簡之恆聽到她極低地說了一句,“閉眼……”
閉上那雙,令她的心臟失控的眼睛,
陪她一起沉淪。
哪怕是奔赴一場,萬劫不復的賭局,
這一次,她已賭上全部身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