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已經放亮，晨曦斜照在紅色的宮牆上，泛著慘淡的白色。殷夫人顧不上沒來得及整飭的頭髮和衣衫，凌亂之中急匆匆奔至寧柔公主所在的月華殿。她上氣不接下氣剛要跨門檻進去，腳一下子被拖地的紗裙絆住，踉蹌了幾步便摔倒在冰涼的大理石地板上，左下腹和雙腿瞬間傳來劇烈的疼痛。
殷夫人努力支撐起上半身，看向公主的寢殿內。整個殿中除了床上坐著的王嬤嬤和躺在她懷裡的寧柔公主，再也沒有其他人。想必宮人們早已被皇帝遣出去了，這樣辣手無情的事情自然是做得越隱蔽越好。
王嬤嬤一見她，“撲通”一下撲在地上，跪著爬至她面前攙她起來，人已經泣不成聲：“夫人……剛才他們送藥來讓我喂公主喝下，我聞著那藥不似尋常，沒有動，誰知他們……他們竟然強行喂藥給公主！公主喝完後便閉上眼睛再也沒醒過來，我……我幾乎摸不到她的脈搏了……夫人快去看一看公主吧！”
殷夫人把寧柔公主抱起來，耳朵靠近公主的鼻子，細聽之下已無呼吸聲。又一搭公主的手腕，也摸不到跳動。她腦中霎時間一片空白。寧柔已經死了。
沒有哭泣，沒有呼喊，王嬤嬤望著表情木然的她，突然害怕起來。她抓緊殷夫人的手，彷彿這樣做殷夫人就不會失控崩潰。
“公主她，再也回不來了是嗎？”
殷夫人還是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好像什麼都聽不見。王嬤嬤再也忍不住，趴在她的腿上哭了起來：“為什麼會這樣……究竟是什麼人要對一個襁褓裡的嬰兒下毒手……請上天憐憫公主將她送回來吧，我願用我的性命去換……”
“是她的父皇下的毒手。”殷夫人緩緩說道。“你不要哭了，要怪就怪我，是我把她帶到這個世界上的。”她冷笑了一聲，“偏偏她的父親是至高無上的皇帝，是世間最為薄情寡性的男人。”
殷夫人將王嬤嬤攙起來，擦去她臉上的淚水，冷靜地說：“或許我有辦法可以救寧柔。今後寧柔就交給你了，記住，除非有能永遠逃離皇宮的法子，否則，保住寧柔性命的辦法只有一個，就是她再也不可能唱歌。”
王嬤嬤聽得呆住了，一時之間，她既無法理解皇帝毒殺公主，也不明白殷夫人所說的救公主的法子，公主明明已經死了，凡人怎能起死回生？她慌忙問：“夫人說的這些是什麼意思？”
殷夫人回答：“如果還有時間，我會慢慢講給你聽。現在最要緊是看看那個法子能不能救回寧柔的性命。”
說罷，她叫王嬤嬤點上一對蠟燭放到床邊，然後緊閉月華殿所有門窗，一切都佈置妥當後，王嬤嬤退出殿外把守，遵從殷夫人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得進入殿內一步。
王嬤嬤走出殿外，跪在臺階下面，心中默默祈求上天保佑殷夫人母女平安。一會兒，她便聽到殿內傳來殷夫人的聲音。
她在唱歌，那是王嬤嬤從來沒有聽過的曲調，歌詞既不是漢文，也不是渤海國文字，但無論如何，王嬤嬤確信這歌聲裡有某種神力，讓她的內心異常平靜，甚至連剛剛的一抹悲慼都一掃而空。
然後，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隔著窗子，她看到月華殿內突然火光大亮，緊接著，天空中從四面八方飛來無數的烏鴉，落滿了樹梢和廊下，那烏鴉彷彿全部被封住了喉舌一樣安靜，落下之後便一個勁的啄著頸下的羽毛，直至血肉模糊，最終一個個倒在血泊中。
月華殿內的光亮隨著曲逐漸低沉而黯淡下去，當最後一隻烏鴉倒地，殷夫人的歌聲也停止了。此時，王嬤嬤彷彿大夢初醒一般，逐漸記起了剛剛發生的事情。她聽到殿內不再有動靜，心中焦急，一邊拍門一邊向殿內詢問著，但是殿內沒有任何聲音。
此時牆外傳來一陣車輦和腳步聲，皇帝趕到了月華殿。他一進來便被滿地的烏鴉屍體驚得說不出話，顧不上詢問緣由，他踏著滿地的血汙來到殿門口。
見皇帝要推門而入，王嬤嬤連忙跪下：“陛下！請您不要進去，殷夫人在裡面，她說不能讓任何人進月華殿……”皇帝不等他說完，一下推開了殿門闖了進去。
公主的床頭原本燃著的兩根蠟燭，此刻只剩一根還飄著微弱的火苗，另一根上面的一縷青煙還未完全散去。殷夫人依然坐在床上，簾帳掩住了她的臉，公主安詳地躺在她身邊。
皇帝走過去，掀開遮住殷夫人的簾帳，殷夫人卻向他的方向載倒下去。皇帝急忙扶住她的上身，這時才看見她的嘴角流出的血一直淌到了胸前，人閉著眼睛，氣若游絲。他慌張地用手去擦殷夫人嘴角的血，可是那血還在汨汨的流淌出來，滴答，滴答，像是怎麼也止不住。
“阿殷！快點睜開眼睛看看朕！”皇帝呼喊著殷夫人的名字，又對著殿外命令道：“快去叫太醫來！快去……不不，叫元真道人，叫太醫，把他們都叫到月華殿來！”
這是殷夫人稍微恢復了意識，睜開了眼睛。她抓住皇帝的衣袖，努力吞嚥著喉頭咯上來的血，口中含糊不清地對皇帝說：“不要……不要讓任何人來……求你。”她的眉頭痛苦地扭曲著，似乎這幾句話就用盡了所有的力氣。
皇帝反手握住她，幾乎帶著哭腔說道：“好，好，我聽你的，只要你能活著……阿殷，你這是怎麼了，快告訴我！”
殷夫人又咽下一口血，慢慢說道：“我……我對陛下，從來都是真心的……不是靈力，是……我的真心……”
皇帝捧著她的臉：“我知道，我都知道……”。
“聽我說……我的時間不多了……在我的陪嫁裡有一部渤海國的醫書，那是父母留給我唯一的遺物……醫書的最後一頁的藥方……那藥可以讓人再也不能發出聲音……陛下，只要不會唱歌就可以了，是嗎……不會唱歌，寧柔就可以活下去了，是嗎？”
說到最後，殷夫人一臉痛苦地看著皇帝，等待著他的回答。
此刻皇帝已淚如雨下，他痛苦地搖著頭，除了眼前的人，沒法思考任何事。
“一切都是我的錯，只是阿殷，你不能這樣懲罰我……”
殷夫人沒有等到她的答案，她再也聽不到任何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