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什麼公司的規章制度能高於立法？”東野朝陽氣憤道。
“我也是這麼想的。”淺山敬說道：“隨後我未經通報去了勞動厚生省。於四點三十三分抵達，當時雖仍處工作時間，但編制十人的委員會只看見三人在工位，正交流著情情愛愛的八卦。”
“不在工位的那些人，我記住了銘牌，讓下屬去調查他們最近的行蹤。得知了本該為勞動者發聲的他們，藉著職位之便，和公司的高管混跡在一起，對外宣稱解決勞動爭議、提高職工福利，實際卻成為了剝削和壓迫的助力。”
“為官賺錢的太多，為民著想的太少。”東野說道，想起了進城時誆騙他的檢查站執勤人員。
淺山敬此刻把晚餐解決了。
等他放下碗，東野問道：“身為董事長的你既然也為勞動階級著想，難道就沒有任何反制公司的手段嗎？”
“很抱歉，沒有。”淺山敬嘆氣道。“我說過了，我只是名義上的董事長。”
“如果把我之前的權力機構比作一個人的話，從外表上看，他是健康的，但肌膚下卻病變出了癌細胞，並一直增殖擴散著。也許是從行動的手足，又或是思考的大腦開始。”
“等到我發現它的存在，內臟器官都已被吞噬得一乾二淨，徒留下空殼。”
“現在想來，我的方針實在是錯誤。如果一開始就下狠心進行全身檢查，去除掉所有可能的病灶，絕不會導致如今的結果。”
“四天前，我在釋出會宣佈雨燕公司成立時，其他居民都以為我會以公司的形式重新引領這座城鎮發展。但事實是，這是我在裹挾之下做出的抉擇，是呈現給眾人的認降書，把自已和麵前這棟吸血大樓綁在了一起。”
淺山敬自嘲道：“我的權力早已被架空，成為了一隻遊蕩的幽靈。”
他再度嘆氣，東野陷入了沉思。
一陣晚風拂過，帶來了些許涼意，卻吹不散他們內心的煩悶與焦躁。
“你不是有事找我嗎？結果一直讓你聽失意中年人的抱怨。”
東野在提醒下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從後褲腰帶掏出一把黑黝黝的東西，左手抓住，右手一拉，亮出明晃晃的刀刃來。
“我本來還想效仿曾經的你，做應盡之事，但似乎沒有必要了。”他把刀收回刀鞘，“你知道外面還有許許多多的倖存者吧，我這次來的目的是希望能平等對待他們，解除外人進出城的限制。”
“可我既無權又無勢，除了武力抗爭實想不通該用什麼來勸說你們這種達官貴人放棄自已的利益。”
“不過現在我知道了，你和他們不一樣，對待朋友是用不著這個的。”
東野準備將刀朝溪流擲去，被淺山敬抓住手腕，奪過刀。
“你來之前想過後果吧。就算你達到了目的，威脅公職人員的罪名也會將你的後半生裝進監獄。”
東野平靜回答道：“想過，但如果我不發聲，這裡就根本沒人能聽到他們的聲音；也沒人能替他們爭取權利。”
淺山敬聽後滿是欣慰，他鄭重地把刀遞還給東野，說道：“武器可以不用，但絕不能扔掉，一定要留在自已手上。”
“你呀，真的很不一樣，意志堅定，是生來的戰士。”他誇讚道，“你能給我講講你的故事嗎？”
東野講述了最近的經歷，想起口袋還有信物，遞給淺山敬。
“沒想到原山治神父還活著，可惜我們卻見不上面了。”
“真的沒有其他辦法嗎？”東野再次問道。
淺山敬明白這孩子的不甘，他沉吟許久，說道：“有的，我瞭解其他董事，或許能說服他們。不過……”
“不過什麼？”
“治標不治本。”
“東野，在瞭解這個城鎮的黑暗之後，你有改變它的想法嗎？”淺山敬停頓了一會，繼續說道：“去建立一個沒有剝削、壓迫和對立的社會。”
“你不必馬上回答我，因為這條道路註定艱難和曲折……”
“有，如果可以的話，我會為這個目標獻出生命！”東野似乎聽出淺山敬想表達的深意，他的回答擲地有聲。
“非常抱歉，要讓你去承受如此重擔，但我還是要厚著臉皮提出誠懇的請求。”淺山敬雙膝跪地，朝東野土下座，“當進出城限制解除時，外來人也會成為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我希望你成立友愛會，組織並領導他們，進而推翻公司。”
“可以，不過那些董事真的會同意放開城門嗎？”東野問道。
“會的，你切記住，貪婪就是他們最大的弱點，只要和他們陳述利害，他們就不會放棄外人。因為公司的執行需要有大量的勞動人口和保持相當水平的失業率，才能肆無忌憚地進行壓迫和剝削。”
接下來淺山敬和東野還聊了很多。
……
“文化廳已被公司滲透，思想都為它服務。”
“基礎教育字裡行間充斥著追名逐利，投機專營，告訴大家公司是天然和永恆的存在。”
“高等教育則以昂貴的學費為門檻，成為權貴專享的特權，將普羅大眾隔絕在外。”
“今後就算出現你這樣聰明的農民孩子，也接受不到高等教育；或者經教育後完成階級跨越，在物慾橫流的世界成為公司的一份子。”
……
“我之後兩位的候選人:武蔵直和三町孝。”
“很多人以為一人一票，電視選舉就是真正的公平，可曝光度從何而來？還不是靠資金堆砌起的表演高臺。”
“武蔵直，金融家族出身，繼承了長輩們的優良傳統：不會加減除，只會乘法。競選口號是‘為經濟發展提速’，真是推銷自家投資信貸業務最完美的廣告詞。”
“三町孝，酒吧父親，平平無奇，背地裡是那家咖啡種植公司的資助。”
“他們之中，沒人會真正為工人和農民發聲。”
……
“你應該學過，審判日時落在國土的有五枚氫彈。”
“有兩枚朝著我們這片區域而來。”
“幸運的是其中一枚小當量氫彈提前抵達並引爆，發出的電磁脈衝破壞了另一枚。”
“所以核輻射汙染並沒有預想的那麼嚴重。”
“最後一句是謊言。”
“輻射塵埃能被風吹到任何地方，能被水迴圈帶入每一條河流。”
“我們最安全的住處只能是避難所，但那裡的物資養不起這麼多人。”
“重返地面不得不提上議程。”
“之後，我去了永恆綠洲基地，控制機器前往地面進行輻射塵埃清理作業，可電子元件支撐不過半天就被輻射破壞。”
“最終只能讓居民穿上防護服去進行人工清理，一人一天約定作業90秒，等輻射減弱再用機器協助。”
“當時每個家庭都需派遣一名成員，對外宣傳加入永恆綠洲工作。你媽媽當時也參加了五天，我知道後連忙勸阻，並修改了關於單親家庭事項。”
“當然，成果是顯著的，這片區域，我們共挖去約十米深帶有輻射的泥土，其他攜有輻射的生物也都進行捕殺，勉強創造出人類宜居的環境。”
“代價也是慘痛的，三十二位勇士在作業中死去，而存活下來的其他人七成得了甲狀腺癌，我也因此得了白血病。”
“為了避免恐慌，現存的蓋革計數器都做了手腳。因為輻射已無處不在，輻射病也會是每個人終將面對的結局。”
“可醫療資源是有限的，有人能生，因為他是重建工程部門總工程師；有人死，因為他人微言輕，既沒有地位又沒有財富。”
……
“義肢是我批准量產的，因為輻射導致的畸形兒今後會越來越多，這算是彌補缺陷的工具了。”
……
這些話題經濟、政治、文化等各個方面都有涉及，直到東方泛起一抹魚肚白。
淺山敬拍了東野肩膀，說道：“感謝你讓我重新看到了曙光。”
“我要去準備董事會的演講稿了。”
“希望你能吸取我的教訓，認清誰是敵人，誰是朋友。請謹記，擊敗公司的武器絕不是尖刀，也不是思想，而是與你同一戰線的廣大人民。”
東野牢記於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