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我從杏樹上下來。

脖子裡掛著的玉扳指從衣服裡掉出。我把它拿在手裡,感覺冰涼到彷彿不來自這個世界。

是好朋友在外地給我帶回來的玉扳指,我一直帶在身上。

姥姥也站起來,朝我招招手:“東屋…東屋裡有麻餅,你上那屋拿點吃。”

我顛吧顛吧地跑到那屋去,姥爺在後邊讓我慢點。

死後的世界是這樣的嗎?

我想去了尋夢環遊記,那是我非常喜歡的一部電影。死亡不是生命的終點,遺忘才是。

我不會忘記姥姥姥爺,也不會忘記我的豆豆和貓妮兒。

一直這樣也不錯。

但僅僅是這樣嗎?死亡的真相是什麼?我為什麼會變成趙新新?如果人類死後會再次回到生前居住的地方,那能做多大程度的生前沒做過的事?

不對,我有沒有可能在經歷某種潛意識的遊離,身體此刻正在現實世界中昏迷,眼前的經歷只是我的想象。那趙新新的奶奶也是我想象出來的嗎?奇怪至極。

炊煙味從門外飄進來。

我走進灶火屋,姥爺正在往鍋底洞裡添柴火。

我坐到他身邊,問道:“姥爺。我咋會到這來?”

“坐火車不是撞住了嘛”,姥爺掰斷一根木棍:“一會兒吃完飯我送你回城裡——你趕緊回那邊去,知道不?”

“我不知道咋回去。”

姥爺拿棍指了指外面:“一會兒你走的時候給咱家狗娃兒牽走。”

“狗知道?”

“狗比人知道。”

“我咋會變成我初中同學嘞?”這樣的提問大機率是得不到回答的,但不管這個姥爺是真的姥爺還是我的想象,我都下意識想問一問。

姥爺食指往前點了點,並不回答這個問題,只道:“等你真想回去就能回去了。”

我不再說話,姥爺也只是添柴。

噼裡啪啦,噼裡啪啦。

姥姥進來做飯了。

炒絲瓜和辣椒炒肉,紅薯苞谷糝。

我吃得認真,姥姥一直往我饅頭上夾菜。

一頓飯吃過,姥姥把碗筷收走,點點我的頭:“別擱家了,一會兒跟你姥爺一起上車站,讓他送你回去。你媽她們都在那邊作難呢。”

也許這裡是靈魂離體後的緩衝世界,而我去世的親人們,放心不下,特意選擇在這裡和我見一面。

回城裡以後還會繼續當趙新新嗎?不過姥爺說我能回去,我就一定能回去。

我的小狗是可以通陰陽嗎,這種設定居然不是憑空出現的。

這裡的真相是什麼?

姥姥拿筷子敲了一下我的頭。

小的時候,我總是不聽姥姥的話,惹她生氣。

18歲了不能再這樣了。

我點點頭:“好,我一會兒就走。”

“這就走吧,你姥爺找好摩的(三輪車方言)了。”

我走到門口,回過頭對姥姥說:“你可要多去夢裡看看我。”

姥姥背對著我,招招手:“中,中。”

真奇怪,這次的離別已經不再使我悲傷。

我解開豆豆的狗鏈,和姥爺一起坐進摩的裡。

從村裡到車站的路不遠,很快就到了。

我剛剛下車,往城裡去的客車立馬就到了。這也太巧了。

我把狗牽到車上,司機看了一眼說道:“不讓帶狗啊。”

豆豆嗚嗚叫了一聲,在我的腳邊縮了縮,居然漸漸變成了一個毛絨玩具狗。

目瞪口呆。

我猜的也許有點對。

那個司機像沒看見過狗一般轉過頭去。

我回頭看姥爺,他笑著衝我點點頭。

於是我挑了個靠窗的位置坐好。

車的發動機啟動,我看向窗外,姥爺已經一瘸一拐地走向停在原地等他的摩的。

姥爺的腿是我三年級的時候摔倒落下的病根。

我們鎮上每逢農曆三月初三都會舉辦大型廟會,十里八村的人們都會來圖熱鬧。

小孩子是最喜歡這種活動的。

五年級的時候正趕上在學校上學,校長特意批給我們一天假去趕會,但是要家長親自來接。

姥姥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姥爺的腿腳也不方便。

我坐在班裡,看別的小朋友的家長都來學校接走他們去趕會,超級不開心。

從餐廳回班級的路上,我看到一個背影往教學樓走。

背影微微佝僂,一瘸一拐——一如現在,往摩的走去的背影。

原來人類的記憶真的可以儲存這麼久。

原來我也是被人愛著的小孩。

我意識到這有可能是我這一生最後一次清晰地看著這個背影了。

客車發動,背影走出我的視野。

姥爺離世的時候,母親覺得沒有必要,沒有讓我參加。

小孩子能懂什麼呢?

收到死訊的時候,我的感覺是空洞的。我覺得我應該悲傷、流淚、為死去的人失魂落魄,但是並沒有。

我照常上學,吃飯,睡覺。

那一天晚上,那個一瘸一拐的背影突然就出現在我的視線裡。

原來悲傷到盡頭的哭泣是沒有聲音的。

當我真正經歷過死亡,才終於讀懂所有文學作品裡關於生命與死亡的闡述。

不是一場暴雨,而是此生漫長的潮溼。

熟悉的感覺消失,我又變回趙新新。

客車到站了。

我抱著小狗玩偶下車,豆豆此時又變了回來,狗鏈子留在我的手裡。

我觀察周遭,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奇怪的變化。

我又一次感覺到不屬於這個世界,只是這一次,恐懼感再不能包圍我。

那個玉扳指不知道為什麼還留在我的脖子上,我摸了摸它,依舊涼的不屬於這個世界。

我回到趙新新家裡,奶奶還沒回來。

躺床上來點愉快的上網時光吧。

在變回自已身體的時候,我是拿不到趙新新的手機的。

現在一點開,霍。

先看到張一哥給我發的威脅qq,寫道:“趙新新,你下星期給我等著。”

這個顛公沒完沒了了。

直接魔法攻擊——我給他回道:“哥哥,人家好怕呀。”

下一條是水悅苗今天中午發的,問我明天幾點碰面。

我:“看你。”

她秒回:“那八點半?”

“好。”

“要不要一起吃早飯。”

“不了吧。”

她回了個OK的表情包。

特別關心提示音在此時響起。

天哪,我感覺我在批奏摺,這麼多訊息要回嗎?

我昨天看過趙新新的特別關心只有一個人,沒有備註,網名叫“空山新雨後”。

空山新雨後:“我剛到家。徐徐過星期了為什麼一直不理我?”

恰在這時,張一哥回我道:“???”

我要選擇性忽視一會兒再特別關心,感覺是個好大的八卦。

張一哥又發:“你缺男人了?”

噁心下頭男的經典款發言。

我也要噁心回去,寫道:“哥哥,不缺男人,缺你。”

“我靠 你他媽真是趙新新嗎”

對不起哥,我真不是。

繼續施法:“哥哥怎麼這麼說,人家好傷心。”

沒有迴音。

“哥哥怎麼不回我,傷心ing~”

沒有迴音。

“哥哥——”

紅色感嘆號。

哈哈,絕殺。

這招也太屢試不爽了。

剛好,孫怡雨早上給我發的訊息我還沒回,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的訊息印證了我之前的猜想,說什麼要是我不道歉她就把那件事說出去。

我問她是什麼事,她說我自已心裡清楚。無語。

於是我又點開我們倆聊天框,輸入:“你總揪著我不放是不是因為暗戀我啊。”

這真是一個損人不利已的辦法,但是,我只能說,雖噁心但舒爽。

孫怡雨沒回我。

好了,開始探究特別關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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