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篇
第一章
虎子是一條狗,但我從來都是將它當作一個人看待的。它是我童年時代最親密、最忠實的朋友和夥伴。
我從小愛狗,可自從虎子死了之後,這三十八年來是一條狗也沒有養過,什麼狗都不養。老婆幾次三番地對我說:\"你看現在這城裡養狗的人有多少,大街上到處都是遛狗的。咱也養一隻吧,買個金毛,金毛和虎子挺像的,也是一身金黃色的毛。\"
我沒同意,我說什麼狗都不能代替虎子在我心中的位置。虎子是唯一的,神聖而不可複製。歷史造就了人也造就了它,一切都不可改變,不想再養狗了。
也有幾個朋友建議在城裡不要養狗,說這是過來人的經驗。但他們不想養狗的原因與我則是千差萬別。聽他們說,養狗是個費時間費精力費金錢的差事。狗狗小的時候,都是活潑可愛的,能給你帶來很多快樂,但它老了以後就會給你造成很大的麻煩。狗狗的暮年和人一樣,往往多病纏身,生活不能自理,需要主人像對待親人一樣細心耐心地呵護。每天抱著六七十斤的十多歲的老狗上下樓,為它洗澡、清理屎尿,為它看病買藥,一年光醫療費就花去上萬元。
聽他們這麼說,我倒突然羨慕起他們來,也羨慕他們的狗狗了。同時,我也被他們對狗狗善始善終的堅持和堅強所感動,我敬佩那些養狗的朋友們。我家虎子可沒這個頤養天年的福分,它戰鬥一生,辛勞一生,短短三年就永遠離開了我。上世紀八十年代的農村,家家戶戶大多都養狗。我那時根本沒聽說過\"狗糧\"，更不可能知曉還有寵物狗的專用營養品,都是人吃啥它吃啥,喂的是饅頭、窩頭、麵條、紅薯,偶爾會有肉,也許不科學,可就是那樣的飲食條件,我家虎子依然茁壯成長,膘肥體壯,絲毫也不嬌氣。我至今以為,養虎子的三年裡,它談不上生活幸福,但一定是快樂的、滿足的。我說它不幸福的一個主要原因,便是儘管我與家人以及幾位親近的鄉鄰都待它很好,哪家有好吃的都忘不了它,可它生活在那個物質相對匱乏的時代,那個危機四伏的環境,驚險不斷,死的鹹脅時常伴隨著它,壓迫著它,不定哪一天它就將受到重創,直至最後為救護我和我的同學、夥伴們獻出年輕的生命。
虎子是聰明的,異乎尋常的聰明。它當然不會說話,是個無言的英雄,它是我所瞭解的所有的狗狗裡,最聰明懂事、最質樸可愛、最忠實勇猛的。有人說:\"當我與愈多的人打交道,我就愈喜歡狗。\"\"狗或許不能陪伴人的一生,人卻是狗的一輩子。\"是的,在這個紛繁複雜的社會里,親人會反目,愛人會背叛,友人會成仇,陌生人之間就更不用說了。而人與狗狗的關係卻是如此簡單和純淨。你養它一時,它便忠你一生。無論你是貧窮還是富有,疾病還是健康,它都會與你朝夕相伴,不離不棄。即使你傷害了它,它也頂多對你產生畏懼,而不會報復你。它們心甘情願為主人付出一切,用最真摯的感情最無私的善舉,以最徹底的奉獻最無畏的氣概,向人類展現出它們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我相信虎子在天有靈,這麼多年來,我之所以順風順水,這都是昇天的虎子庇佑的。從小學到大學,從參加工作到自主創業,可說是萬事順遂。我現在父母健在,妻兒俱有,家庭幸福,事業有成，現在是省城一家集團公司的董事長。我覺得這些都是與虎子在天之靈的功勞密不可分,正如我的童年與虎子密不可分一樣。
清明節是虎子的生日,也是它的忌日。三十八年來,每逢這一天,我的二十多位當年被虎子救下的同學和十幾位夥伴都來大聚會,一同去祭奠虎子,給它掃墓、獻花。
我的這些從小玩到大的夥伴和同學中,有市委書記、縣長,有師長、旅長,有董事長、總經理,有工程師、研究員,有校長、教授,有作家、詩人，有各行各業的成功者。他們都不否認,他們之所以有今天是得益於虎子。
今年清明節,我們又和往年一樣大聚會,去了離我們村五公里的虎子的墓園。
莊嚴肅穆的墓園裡,蒼翠的羅漢松、圓柏、紫楠傲然屹立,像堅韌剛毅的鬥士,昭示著堅強不屈的英靈將流芳百世。鵝卵石鋪就的甬道兩側,是鬱鬱蔥蔥的冬青樹,它們被修剪得方方正正、整整齊齊,彷彿肅立的儀仗隊,沉甸甸的墨綠色散發著清香,這清香撲面而來,宛如聖潔的洗禮讓人通體明淨酥爽。
虎子的銅像在墓園的正中間,它的墓碑上刻著隸書大字,上面橫著四個字:\"英雄虎子\",下面正中間豎著七個字:\"我們永遠懷念你\"。
我的夥伴和同學們緩步走向虎子的墓碑,逐個獻花獻圈之後,一齊默哀致敬。我們是虎子犧牲時的親眼見證者,也是被虎子救下生命的直接當事人,還有當年與虎子一同玩樂、情深義重的童年夥伴們。鞠躬致敬的瞬間,在場所有的夥伴和同學們的眼睛都被淚水模糊。我走上前去,將虎子生前最愛吃的燒餅夾牛肉和一些水果輕輕放在虎子的墓碑前。
我說:\"虎子,你還好嗎?我無數次地夢到你,你想我的時候,還到我的夢裡來吧。今天,我們大夥都來看望你,我們永遠懷念你!你活著的時候做的每一件事我都記著呢,謝謝你!虎子,我們的上天就是你,在你的保佑下,我們會生活得越來越好……\"
我的夥伴和同學們也逐一走上前來,向虎子致祭、給它說話。
我的童年夥伴,現在已經是市委書記的馬籠頭說:\"虎子,咱們是老夥計了,我陪伴了你的成長,也見證了你的犧牲。你曾經給我們帶來了那麼多的快樂,留下了那麼多美好的回憶。你那麼堅強勇敢、無私無畏,讓我欽佩!你是英雄!是我們的榜樣!你的精神一直激勵著我，感召著我,我永遠不會忘記你!\"
我的表哥、童年夥伴,現在已經是北京一所高校的黨委書記的張超說:\"虎子老夥計,我又看望你來了,我很想你!你一向聰明懂事,一向善良純樸,一向忠誠擔當,你值得我們永遠學習和崇敬!你的生命短暫,但精神永恆!你在我們所有人的心中樹立了一座不朽的豐碑。我們永遠懷念你!\"
我的朋友,現在已經是一位空軍師長的韓飛虎說:\"虎子,今生有緣與你相遇,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分,我曾救過你的命,你也救過我的命,我怎能忘記你?你是舍已為人的大英雄！我們永遠向你學習!向你致敬!我會讓我們的後代子孫也來瞻仰你,我會給他們講述你的故事,讓他們也來紀念你!虎子,你是俺大家的保護神,千言萬語道不盡我對你的敬仰之心、感恩之情,我衷心謝謝你!\"
我的一位同學,現在已經是一位高階工程師的夏若瑜說:\"英雄虎子,你當年救下我們的命,我們的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永遠不會忘記你的大恩大德。我們今天取得的一切成就都是你的在天之靈賜予的福分。虎子,願你在天庭安樂,仙界逍遙……\"
我的童年夥伴,現在已經是一位大名鼎鼎的詩人馬槽與我合寫了一首詞:《天仙子。懷念虎子》。馬槽吟誦道:\"煞可愛靈黠性善,實可敬蹚雷救俺。平生忠勇骨錚錚,超鐵漢。堪神犬。又伴我童年燦爛。
\"相見那天方月半。三歲那天緣盡散。數年來夢醒淒涼,擦淚眼。連聲嘆。仙界有靈如我願。\"
……
虎子的墓碑有個神秘的現象,就是每逢我們去祭奠憑弔它的時候,墓碑底座上方都有豆粒大的水珠冒出來。人們無法解釋這是為什麼，我們就當是虎子的淚。我們撫摸著它,與它說話,久久不忍離去。為它抹掉淚珠的同時,我們也止不住地落淚。我想,虎子當年一定是萬分不捨,它不想那麼早地離開我們,尤其捨不得離開我——它最深愛的主人。但是為了我和夥伴、同學們的生命不受侵犯,它毅然選擇了舍已救人。我們這麼多人都來看望它,它也一定受到感動了吧。也有人說,這是有科學道理的,這種墓碑流淚的現象,只會發生在天將下雨之前。可是,我們依然不解,為什麼每次去祭掃之後,都偏巧要下場雨呢?
\"今天又要下雨了,奇了怪了!\"
\"是啊!每年都這樣,這絕不是偶然。\"
“只有一個解釋,虎子現在不是狗,是神!\"
我們離開墓園時,一群戴著紅領巾,穿著白色上衣、黑色褲子的小學生也來了,他們手裡都拿著一枝手工製作的小白花。
他們一邊走,一邊激動地說:
\"虎子可真偉大,比人都受尊敬,我也有個虎子養著就好了!\"
\"我家狗狗叫‘虎崽\",是從虎子的名字得來的,希望它也能像虎子一樣英勇無畏,可敬可愛!\"
\"虎子是條神犬,不是誰都有那個福氣遇到的。\"
\"虎子的主人可真幸運,養了一個大英雄!\"
\"可惜虎子死得太早了,如果活到今天的話,我也可以成為它的好朋友!\"
……
虎子短暫的一生是戰鬥的一生,光輝的一生,也是艱辛的一生。它無疑是超大型烈性犬,但至今我也不知它屬於什麼品種。
常聽人說,現在的寵物狗品種繁多,諸如金毛、哈土奇、貴賓、鬆獅、蝴蝶、西施,還有德國牧羊犬、邊境牧羊犬、比利時牧羊犬、法國鬥牛犬、英國鬥牛犬、法老王獵犬、美國拉布拉多犬等等。如果非要給我家虎子所屬的品種命名的話,我想,應該就叫做\"中華神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