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讀過後,第一節課就是語文課。眾所周知,如果早上第一節課是語文課,那麼這節課就是天賜的睡覺良機。
班主任就是語文老師,姓龍名折蓮,江湖人送外號龍傲天,更年期暴躁婦女,特長是折磨同學。她向來管得嚴厲,在她的課上不允許睡覺,被她抓住了下場極其悲慘。
高中的睡眠時間不足,大部分人第一節課都會忍不住打瞌睡,明明是天賜睡覺良機,卻因為攤上了她這個老師,眾人都竭力睜開眼,可惜效果甚微,呈現出來的是鬼迷日眼。
江晝無所畏懼,才睡著一小會,就被龍折蓮丟中了粉筆,“站起來。”
江晝困得要死,勉強站起來,身上的校服鬆鬆垮垮的,銀色的頭髮更是引人注目。
龍折蓮皺了下眉,“困的話就站後面去,下課以後來一趟我辦公室。”
他慢吞吞地站到教室後面,眼皮子依然在打架,站著都能睡著。
但龍折蓮沒再管他,這堂課平安無事地度過。
下課鈴響,龍折蓮回了辦公室,江晝半夢半醒的,跟夢遊一樣跟著她去辦公室,站在辦公桌前,腦袋無力地垂著,整個人懶散得不行。
龍折蓮說:“你家裡,有人照顧你嗎?”
江晝睜開眼睛,眼神微微變化,沒有吭聲。
他的家庭情況,龍折蓮是清楚的。父母離異,他被判給父親。他爸賭博抽菸喝酒家暴,樣樣精通,這些年江晝沒少跟他幹架。不管兩個人再怎麼樣,他爸勉強給了他一個居住的地方,像養狗一樣把他養大。
結果兩天前,他爸跟人起了衝突,持刀把人砍死以後畏罪潛逃,還捲走了家裡所有的錢。
“前幾天你沒來上學,我也聯絡不上你,學校裡那個助學金申請,給你留了一份。你等下去找褚荀拿表,你把申請填好以後交給我。會好起來的,別放棄。”龍折蓮神情有些許悲憫,很快收斂好,語調一轉:“另外,今天語文課睡覺,寫一千五百字檢討過來。”
江晝始終埋著腦袋,一聲不吭。
拳頭攥緊,身軀顫抖。
龍折蓮欲言又止,最終只叮囑道:“現在是冬天了,裡面多穿一點。”
江晝點了頭,像是行屍走肉一般離開辦公室,還沒走遠,聽見裡面有個男老師調笑到:“助學金都是給品學兼優的,這個江晝沒少給你惹事吧?他打架被校長都抓了兩次,你去撈了他多少次了,還有他爸,那可是殺人犯啊……”
江晝沒什麼反應,依然是那副漠不關已的態度。
班級裡沒人敢跟他說話,他徑直走向褚荀的位置。
褚荀坐在教室的最左邊,中間靠窗的位置,下課了,他周圍的同學都扛不住睏意睡倒了一大片,只有他依然背脊挺拔,低頭在整理筆記。
“申請表。”江晝話向來少,朝他攤開手,直入主題。
褚荀側過頭看向他,琥珀色的瞳孔隔著鏡片有幾分朦朧。褚荀有點輕微近視,上課的時候會戴眼鏡。他鼻樑夠高,戴個銀邊眼鏡顯得人模狗樣,透著一股子疏離感。
但江晝只悟到了死裝二字。
“申請表麼……”褚荀彎下腰,開啟書包,把嶄新的申請表遞給他,慢聲道:“用正楷字寫,不能有錯別字,否則會被打回來。”
江晝愛搭不理的:“哦。”
“寫完以後先給我看一下。”
“哦。”
拿過申請表,江晝花了半節課的時間,認認真真地寫了半張紙的理由,下課以後把申請表交給褚荀,褚荀只看了一眼,就坦坦蕩蕩地說:“江晝,螞蟻屍骨風不適合寫申請表,麻煩你寫正楷字。”
他神色認真,把寫字醜陋說得清新脫俗。
只不過江晝想揍他,面若寒霜,為了那一千五的助學金,江晝忍下這口氣,拿了一張新的表,忍氣吞聲地重新寫了一份,這次花了一節課的時間。
然而還是被褚荀拒收了,理由依然是螞蟻屍骨風文字太過超前,無法識別。
“請寫正楷字。”褚荀一臉正經,彷彿江晝是故意寫醜的一樣。
“我操你爹——”江晝咬牙切齒,誰沒事會浪費兩節課的時間寫申請表啊!
褚荀聽見他罵了一句髒話,冷靜地拿出紀律本,規規整整地寫下:“江晝,說髒話,扣10分。”
他寫的字很神奇,跟印表機列印出來一模一樣,每個字的拐角轉折似乎都被設定好了程式,被尺子比劃著寫出來一般,規整到可怕。
他又抬起眼,語氣毫無波瀾:“如果你能答應我,今天做語文作業,我幫你謄抄一遍,保證老師挑不出毛病。”
江晝覺得他莫名其妙,“我做不做語文作業關你什麼事?”
褚荀沒再看他,已經拿出新的申請表在謄抄內容了,側臉冷淡:“因為我是班長,也是語文課代表,全班只有你不做語文作業。”
“對你負責,是我的責任。”
褚荀的同桌是個圓臉女生,聽見這句話,臉上露出來迷茫不解困惑震驚的混合表情,誰負責?褚荀居然會負責?他這種連班級口號都記不住的人,拒絕參加集體活動,獨來獨往的人,居然說要對同學負責?
然後褚荀一本正經,表情正直,眼神堅定得像要入黨,誰也挑不出毛病。
有病吧。
他都不一定能讀下去,管他語文作業幹什麼?
江晝含糊地答應下來,反正答應了又不一定要做,他今天下午要提前離校,褚荀管不著他。
午飯是在學校吃的,江晝趁著午休的時間,從學校後牆翻了出去。
他利落地從書包裡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我出校了,你們約的幾點?”
“下午兩點,水南職高這邊,老地方。”
江晝說:“可以,我馬上到,單挑五十,群架一百五,特殊情況要加錢。”
對面罵了一句髒話,“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打贏了一定給你,媽的,那群鱉孫太他媽傻逼了,老子不干他們老子睡覺都不安穩。”
“嗯。”江晝說:“掛了。”
他把腳踏車停在了學校後山,一個廢棄的亭子裡。他騎著腳踏車越過山路小巷,很快就抵達了約定地點,一棟爛尾大樓附近。
那裡已經聚集了十多個人,頭髮顏色各異,來勢洶洶。
江晝把腳踏車小心地停在遠處,一會兒打起來了,這群人砸了他車就壞了。他剛想走過去,忽然停下來,把身上厚重溫暖的校服脫下來,塞進了書包裡。
打架會把衣服弄髒,這衣服不是他的,他賠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