徬晚,過了胥國,雲端下頭不再光禿禿一片,瞧著山巒疊嶂上鬱鬱蔥蔥的蒼松翠柏,宋雲不由得心曠神怡。

「我已許久未見綠色了。」

可正欲起身分享,才發覺此景已無人可說,只有前面站的個佝僂仙人,兩鬢間斑白鬍須迎風浮動。

此人自是宋雲的便宜師父,天陽真人寧宵。

「師父是仙人,片刻千里,自是舉目皆景,想必這山間景色也吸引不了他。」

寧宵卻似有他心通,哈哈笑道。

「雲兒還是見識太少,此間景物雖尚可,談不上引人入勝。」

宋雲連聲問。

「師父見過更壯觀的景色?」

對寧宵他心通的神通卻不覺得奇怪。

寧宵沒有回答,只加快了趕路的速度。

兩人所乘雲端下方,各種景色飛速閃過。

未久,便見著一條大江,其寬似海,有鯨鳴自江中透出,震地宋雲雙耳生疼。

宋雲剛捂住耳朵,便發覺寧宵降低了騰雲速度,再往前瞧,見著江中出現一座巨大島嶼,島嶼上有座仙山,高嵩如雲,仙山上有個大洞,有光自其中而出,可再仔細看,卻看不透洞的那頭是什麼。

寧宵帶著宋雲便飛入那個大洞。

剛進洞時四周一片黑暗,遠處依稀有個光點,巡著光點而去終於臨了終點,卻見一片大湖順著視野的邊際往遠方瀰漫,直至水天相接。

倘若不是水中有倒影,一時竟分不清是天在水還是水映天。

寧宵收了二人所乘白雲,宋雲以為自已要落入湖中,卻發覺自已矗立在水面上。

水面清澈無比。

宋雲嚥了口唾沫,蹲下捧起湖中水便送入口中。

這水甘甜,沁人心脾。

宋雲覺得靈魂得到了昇華。

「咕咚,咕咚。」

水是生命之源,三年大旱,一直沒有真正解渴過,眼下總算讓他喝了個酣暢淋漓。

可等他抬起頭來,卻發覺寧宵不見了,眼前唯有空曠的一湖一天。

向四周走上幾步,除了水花濺射聲,再無任何回應。

「師父人呢?」

宋雲四處打量,再看湖面,湖面宋雲的倒影竟隨著他踩在水面上開始分裂,一生二二生三,宋雲驚恐停下腳步,可倒影仍舊在分裂,少頃,整個大湖中皆是。

最初時他們面上同樣掛著惶恐,待舉目皆是倒影,他們神色竟開始變化,喜、怒、憂、思、悲、恐、驚,各種情緒皆有。

再看湖上,同樣萬千長著宋雲模樣的人自水中凝結而出,或喜或喪,或怒或笑,皆向他奔來。

各種囈語也自這些“宋雲”口中喊出。

「今天父親又能抽空陪我讀書啦,哈哈。」

「宋雨你又偷我的棋譜,看打!」

「母親怎又咳嗽,我去請郎中。」

……

這些話都是宋雲曾在家中說的。

「你們怎學我從前說話!」

宋雲大喊。

這些“宋雲”看向他,問道。

「你是宋雲嗎?」

「你怎麼證明自已是宋雲?」

「為什麼我不是宋雲?」

……

囈語聲越來越重,“宋雲”們皆是向宋雲簇擁而來。

等真正靠近了宋雲,卻有掛著怒容的“宋雲”伸出手掐住了宋雲脖子。

「我們不是宋雲!」

「你才是宋雲!」

「你害死了母親!」

「要是聽了母親的話將仙人暫放先行入京,怎會引得陰司勾魂害死她!」

「是你害了她!」

「是你害了她!」

……

怒“宋雲”們掐著宋雲的脖子,宋雲近乎窒息。

「夠了!」

宋雲猛地把他們推開。

「師父說了,整個人間輪迴皆是陰司囊中之物,個體生死不過在他們一念之間!」

「這怎能怪到我頭上!」

「我已入仙途,爾等欲擾我心智,是何居心!」

可怒“宋雲”們並不聽他解釋,又衝上欲掐著他脖子,宋雲大怒,推開這些幻影的手,隨即掄起拳頭便和他們肉搏。

宋雲少頃就受了許多傷,但這些面掛怒意的假“宋雲”卻更慘,已經有不少被他一拳打在面門上轟散。

可即便拳拳到肉,雙拳自是難敵四手,體力難支下宋雲還是癱軟在地。

可剩餘“宋雲”們卻沒有趁人之危,只是站在他身旁嘰嘰喳喳個不停。

「站起來再打過,你個懦夫!」

「宋雲就是個懦夫!」

……

但這也足夠折磨人。

「好生聒噪。」宋雲此時便如身邊有萬千僧人叨唸的猴子,抓耳撓腮,可又無可奈何。

「打不散也說不服這些無窮的假把式。」

「得想個別的辦法。」

宋雲忍著疼痛擦擦額頭冷汗,大口喘息。

「這些傢伙似乎每個人都有我過去的一個記憶碎片。」

他想起小時父親請的教書先生,嚴厲而古板,使他對讀書一事生出許多厭惡,父親察覺此事常常抽空陪他讀書,耐心地講解書中古賢趣事,說到趣處兩人開懷大笑。

想起弟弟酷愛下棋,每每纏著自已與他對弈,怕輸了失了哥哥的威嚴,求父親賜予棋譜,弟弟卻時常偷摸藏起棋譜不讓宋雲觀摩,終是輸多贏少,每次贏了那小子還要嘲諷一番,宋雲不服於是追著他再下,輸了下,下了輸,好不苦惱。

想起母親感染風寒,終日咳嗽卻不見好,父親忙於其他事也無暇照顧母,宋雲帶著弟弟妹妹給母親熬藥,連續好幾個日夜,好不憂思。

周身疼痛沒擊潰他,眼下回憶卻使宋雲眼紅。

「入了仙途,我當真便能超凡脫俗嗎?」

沒等宋雲多想,所有的“宋雲”們俱化作滿天光雨向著宋雲襲來,進入了他的體內。

恍惚間宋雲似乎成了仙。

他抬手便能捏出眾多知識淵博的賢者,擺壇向四方百姓佈道。

投足間便能演化出天地棋局,一子落而萬物生。

吐口氣天下瘟疫散盡,揚揚眉九州甘霖。

宋雲似乎知曉了自已求仙的目的。

為長生,為蒼生。

面前一湖一天散去,才見著寧宵正站在面前,笑眯眯地看著他,臉上滿是滿意之色。

兩人仍是處於大洞之中,四周牆壁上插著火把,鐫刻著莫名的符文。

「這是“七我陣”,乃是我掩月考驗弟子心性法陣。」

「過了此陣,雲兒便可真正稱得上是我的弟子。」

宋雲又是下跪。

「多謝師父。」

寧宵大笑將他扶起,二人繼續沿著洞中過道向前走。

過了此陣,宋雲才感覺到寧宵對自已似乎真正歸心。

具體表現便是話密了許多。

「雲兒可知為師為何收你為徒?」

宋雲搖搖頭。

「你不好奇高順去了哪裡?」

宋雲看向寧宵。

他自然是想知曉高順去了何地的。

即便被陰司勾了魂,他也是害死母親的直接兇手。

不論陰司還是高順,日後都會付出代價。

宋雲不是心慈手軟之輩。

寧宵看了他眉頭的鬱郁之氣卻長嘆一息。

「他已經死了。」

「死了?」宋雲眉頭緊皺。

「被我的天陽真火燒死的。」

寧宵也皺起了眉頭。

「被陰司蠱惑後,他殺死你母親與那矮精漢子倒是沒有心慈手軟,到你這時見是個孩子卻動了惻隱之心,以至於本性與陰司法術產生排斥。」

「陰司見不能控制他送你入輪迴,只好直接用他來檢查我的狀態。」

「以此判斷你和高順是否還會因為我捲入仙人鬥法之中。」

「但高順剛剛接觸我身,便被我護體的真火燒死,魂魄身體,絲毫不剩。」

宋雲聽了這話一時心緒複雜。

「高順對我有憐憫之心,可殺母之仇又如何算?」

「眼下他已魂飛魄散,想算也無處可算…」

知曉想下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宋雲收了心緒,轉而思考起寧宵最初的問題來。

「我同樣觸控過師父身體,卻沒被天陽火氣燒死,只覺熾熱而已。」

「莫非我在修習此道上有天賦?」

「雲兒果然天資聰穎!」

交談之間,兩人終於走到了山洞的盡頭,光線再次透出。

宋雲跟著寧宵走出山洞,見著了一片鳥語花香的世外桃源。

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

其間之人見著寧宵回來,皆恭敬道:

「恭迎寧長老迴歸!」

寧宵擺擺手,示意他們回到自已的工作中,領著宋雲便朝一處傳送陣法走去。

然而等踏出傳送陣,對面前景象卻滿是目瞪口呆。

眼下只有一片廢墟。

「這便是師父口中引人入勝,巧奪天工之景?」

宋雲納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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