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就像親眼所見一樣，把韓笑現在所處的狀況全一清二楚地說了出來。
“我想你本來的投資風格，應該像是鯊魚一樣撕咬一支又一支的股票，邊賺些小錢，邊隨時尋找即將到來的大浪，對吧？”
“……是……是的。”
“這種風格可是很不錯的。畢竟在市場中，短期內的暴漲暴跌幾乎都是人為因素所造成的啊。那些因素是無法用公式表達的，是種非理性的聚合體。而且這些因素就只有人類才有辦法感知。”
這也就是所謂的“氣氛”。這是韓笑曾經向王娜解釋過很多次，但她卻一直無法理解的概念。
“在現在這個時代，人類在勞動方面正不斷被機械取代。就算想要靠我說的這點與機械一拼，也一樣沒辦法逃得了這種狀況。”
寧森用他粗壯的食指輕輕輕戳自已的太陽穴。
“要超越機械就只有兩條路而已。一是成為製造機械的一方，另一條路是持續去做那些機械無法辦到的事情。”
“……機械……無法辦到的事情？”
“沒錯。我之所以找上你，就是因為看了你初期的投資資料而認為你有做到這種事的資質。一個人能不能從資料從資料或現象中看透他人的思考，是需要資質的。”
寧森把身體朝韓笑這邊前傾，一邊看著韓笑一邊說下去。
“比方說……就拿那個和你合作的寬客來說吧。他又是如何呢？他擁有能夠看透別人內心的資質嗎？”
寧森的這句話讓韓笑腦海裡瞬間浮現了王娜的身影。
如果要舉出一件王娜最不擅長的事，那應該就是去看穿別人的思考、感受他人的想法吧。
“嗯，很多寬客都是這個樣子。神經科學也在一定程度上證實了這件事。畢竟人想要將大腦的各方面都鍛鍊到發達可是極端困難的工作。尤其處理數字的這種行為更是非常特殊，只有人類才在這方面特別發達。而能夠以寬客的身份混飯吃的數學痴們，幾乎都把太多腦力用在數學上了，所以在其他方面——特別是與人溝通的能力上——會有缺陷。雖然裡面也有些人單純是因為覺得麻煩所以才不想和他人有牽扯就是了。不過這樣也算是缺陷的一種吧？你試著想像一個穿白袍戴眼鏡的數學博士就知道了，那種傢伙毫無疑問都是些怪人啊。”
韓笑非常清楚寧森想表達什麼。
因為王娜的思考總是和數學一樣永遠都是一直線。假設“若A則B，若B則C”成立的話，那無論何時A都必須要是C，不是這樣就不行。王娜也就是因為這樣才常常做出一些極端的事情來，比如講出什麼把自已賣掉就能還債之類的話。
這就是過度沉溺於數學之中所產生的弊害。
王娜的數學才能就是以此為代價換來的嗎？
“再說啊，寬客們所運用的數學畢竟是萬國通用的東西。既然大家都使用一套方法在競爭，就算算出了最佳的結果，總有一天也會被其他人給模仿吧。”
“……”
“這可是個殘酷到令人嘔血的競爭世界啊。就算真的擁有最棒的才能，也未必能夠得到回報。想要保持永遠的優勢更是不可能的任務。因為所有人都在為了讓交易更順利而不斷嘗試錯誤，接著人們也就會一個接一個找到相同的賺錢方法；當大家都使用起相同的方法時，這個方法當然也就無法賺錢了。這種迴圈大概頂多只需要一年半載、甚至會發生在幾個月之內吧。過了這段時間後，原本很有效的賺錢方法會一下子就變得再也行不通。你的狀況應該也一樣，本來只是打算賺些小錢結果卻碰壁了吧？因為除了暴漲暴跌的情況外，靠著掌握市場氛圍來進行超短期交易，就原理來說使用的手法時其實也和寬客相同呢。”
“唔。”
韓笑已經不知道自已究竟屏住呼吸多少次了。
寧森簡直就像一直站在韓笑身後觀察似的清楚狀況。
韓笑本來一直進行得很順利的交易，的確是在和王娜合作前突然陷入了困境。
韓笑所做的事情明明和以前相同，卻沒辦法得到同樣的結果。
也許那就是因為其他人也找出了跟韓笑一樣的賺錢方法吧？
“果然是這樣啊。如果是因為這樣就跑去和寬客聯手的話，那你也實在太天真了。依靠直覺和反射神經來進行交易的人，總是會想要取得一些學理上的背書啊。但這並不是個能靠科學解決的問題。畢竟不管走哪種方法，所做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一樣的。所以呢……如果你想要成為一個超越機器的『人』，那就該以『人』的角度來進行思考。試著在暴漲暴跌這種非理性的狀況中大賺一票就是其中一種方法。因為那些寬客們就是假定人都是理性的，然後以此為前提來將市場狀況化為數學模型，所以他們的模型在人的行動並不理性的地方也就不管用了。而人其實在很多場合都是不理性的，比方說談戀愛不就是人類不理性行為的代表嗎？”
寧森露出滿臉得意的笑容，但韓笑只能曖昧的點頭同意。
“但話又說回來，其實每個人都同樣想去依靠科學的力量，所以我也不會嘲笑你所做的事。從古至今的經濟學家們都是一開口就淨會談些數學公式而已。他們害怕要是不使用這些公式，就不會被承認是位出色的科學家吧。不過就算他們這麼做，也同樣沒辦法從恐懼中逃脫。他們只是一路上都在閃躲自已無法計算的東西罷了。尼采就曾經說過：『所謂科學的合密，就是人面對無法計算的事物時，那來自本能的恐懼。』人類想超越機械，也就必須竭盡所能去接觸那些機械無法計算的東西。而能夠做到這件事的——”
寧森用手指拉了拉自已衣服上的吊帶，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
“就只有能看透他人在一件事背後有什麼心思的人而已了。”
韓笑面對寧森，就只能默默的聽他說話，連半個字都說不出口。
韓笑光是想理解他說話的內容就已竭盡全力，但就算這樣韓笑也仍然懷疑自已是不是真的領會他話中的意思。
不過韓笑很清楚地明白一點，那就是他現在對韓笑說的話至關重要。
韓笑已經做了好多次自已的身體變成數學符號的夢。
要是繼續這樣下去的話，韓笑就會不再被大家所需要。
既然如此，那韓笑就只能去挑戰王娜辦不到的事情了。
韓笑緊張地吞了口口水，用顫抖的聲音對寧森問道。
“……我……我有辦法做到嗎？”
寧森在韓笑眼前第一次用嚴峻的表情看著韓笑。
“這不是有沒有辦法做到的問題。要是你想生存下去，就只能盡全力去辦到這件事。”
韓笑好像在哪裡也曾聽過這句話。
而且韓笑也認為這句話真的非常具有力量。
於是韓笑緩緩對寧森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