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韓笑的手機畫面上，買賣雙方的攻防戰已經開打，目前戰況是傾向賣方這邊。
因為成交量的劇增以及賣方堅持想脫手的態度，讓很多人已經開始猜測接下來是不是有什麼壞訊息要釋出了。
跟股票有關的訊息會在哪裡發表出來其實並不固定。有些訊息未必會在主流媒體上發表，而可能在業界專門的媒體上公開；甚至也曾有在不開放給散戶參加-只邀請所謂機構投資人的座談會中放出訊息的例子。但無論情報是發源自什麼場合，共通的發展都是——訊息在一發布之後就會立刻反映到股價上。
所以要是看到價格動態不穩的話，投資人通常會開始懷疑是不是在哪個自已沒掌握的管道上有什麼訊息放出來。
賣方的攻勢開始轉強。
如果想全部賣出就得趁現在。
雖然明知道這一點，但韓笑卻沒辦法動作。
因為韓笑的一隻手被應該很嬌弱的王娜牢牢握住，完全無法動彈。
“韓笑有。就在這裡……”
王娜這麼說，然後抬頭看韓笑。
那並不是晦暗而沒有光彩的眼神。
在那雙眼中確實有著她的嚮往，以及意圖將其納入手掌心的強烈意志。
“我的夢想就是跟要大家一起……”
王娜努力壓抑著要掉淚般的表情，說道：
“平靜的過日子……”
股市是一個讓人類能去擁抱最誇張夢想的地方。
但還是有著許許多多多連最低限度的幸福都享受不到的人，流落到了這個地方來。王娜她也是其中的一員；而這名少女的夢想就是跟大家一起平靜過日子。這件事究竟是多麼理所當然，同時又是何等困難，只要稍微回顧一下自已的記憶，就會有很多例子浮現在韓笑腦海中。
在王娜的心中映著的，一定只有極少數幾個人的身影。因為跟數學有關的東西佔滿了她的腦子，讓其他東西幾乎沒有進入的空間。
在那少數幾個人之中排第一的就是李莎了吧。而韓笑應該也有列名其中。
韓笑回望王娜，而她則表情扭曲的低下頭去。韓笑想此時韓笑臉上大概也露出了相同的表情吧。如果說要大家住在一塊，那或許還有可能；但想平靜過日子則是絕對不可能的。只要回想寧森斷然拒絕韓笑的那副態度，這個事實就一目瞭然了。所謂的投資家指的並非是靠投資來混口飯吃的人，而是能親身實踐“將其他的一切都撇開，凡事絕對以投資為第一優先”這種處世哲學的人。
就算韓笑有多麼涉世未深，也知道如果要用寧森那樣的態度生活下去，前方絕對有著一著又一著的困難在等著韓笑。到時韓笑必然會遭遇背叛、陰謀，以及各種狗屁倒灶的事情吧。而韓笑並沒有自信在踏入這樣的世界後，自已還能再和李莎一起在三樓的庭院裡享受陽光。
而且韓笑也覺得這絕非將來的韓笑該做的事情。
投資家象徵的是一種處世態度。如果想過甜蜜而散發著牛奶香那種溫暖生活的人，根本就不該踏上這條路。
於是韓笑從王娜緊抓住韓笑，讓韓笑沒辦法揮開的那隻手中，倏地把自已的手抽了回來。
“辦不到。”
韓笑簡短的回答王娜，就跟當初寧森回答韓笑的一樣簡短。
然後韓笑掛出六萬人幣的賣單。
本來算是小漲的股價又是一陣波動，然後跌了下去。股價在撞到1050這堵十位數的牆壁後彈了回來，停在1051人幣。
“我要靠這次機會賺到錢，然後到金融街去。”
股價繼續緩緩滑落，偶爾會像是踩空樓梯似的突然往下掉個一截。
因為韓笑已經賣出六十五萬人幣的股票，從這時的股價來看已經有快一萬人幣的收入了。
但真要說的話，這還只是些小錢而已。韓笑並非是在逞強或嘴硬，而是在此刻真的能抱著自信認為眼前的金額只是筆小錢了。韓笑的意識已經飄往未來會賺到手的數百億、數千億人幣。韓笑想像自已站在這些財富之上，眺望著前人從未目睹過的風景。
這就跟寧森所說的一樣。融資給身陷困境的人，做點人情然後回收利息這種事情，是不入流銀行裡面位居不起眼職位的人才該做的。
“這樣的話——”
王娜開口說道。
“咦？”
“這樣的話，你要賺到錢。再怎麼樣，你至少都要賺到錢。”
王娜現在正在發脾氣。
但韓笑卻是第一次體會到，即使被人用生氣的表情看著，竟然也是如此開心的一件事。
“我會賺錢。我會賺到錢的。”
於是韓笑再度將視線轉回手機畫面上。此刻在韓笑腦中浮現的，是寧森站到咖啡廳的桌子上，高聲激勵韓笑的英姿。
“因為我現在所用的，正是金融街的交易方式啊。”
這套方法要遠遠超越數學的輔助，或是由經驗中磨練出來的直覺。
內線交易？
不，並不是這樣的。
韓笑現在要用的這個，是唯有生身為人才能辦到的終極交易方法。
王娜的程式確實有著很優秀的效能，在程式的計算下沒有人類判斷能介入的餘地。程式的計算就是如此冷酷、銳利，而且正確無比。使用這種程式的人類將會被強制放棄思考，被奪走身為人的尊嚴。
“……韓笑？”
所以當王娜突然叫韓笑名字時，韓笑的嘴角不自禁揚了起來。
因為本來不斷墜落的股價已經停止下跌，開始轉為上漲了。
既然股價下跌根本沒有什麼合理的原因，那這波上漲也同樣找不到任何理由。
真要說的話就是氣氛，一切的看的都是氣氛。於是韓笑深深吸進一口氣，讓胸口吸飽這股從手機畫面中溢位的氣氛。
“我到得了。”
此刻的韓笑到得了任何地方。
在韓笑手邊還剩下一張七萬人幣的賣單。
買單持續出現，而股價則是像愈挫愈勇的故事主角一樣，步履蹣跚的持續往上爬。1052、1051、1052、1053……
在科幻小說的世界裡，壞人總會願意親切地等待主角從地上爬起來重新振作，但現實中卻不是如此。對於倒下的物件，就該徹底趁能攻擊的時候把他打到再也站不起來。
不知道是哪個跟韓笑抱有相同投資哲學的人，此時再度使出了毫不留情的一擊。
是張十萬人幣的賣單。韓笑幾乎能透過手機畫面看到買方臉上那副充滿徒勞感的表情。
股價繼續由1052、1051、1050往下掉，很乾脆地突破壁壘，繼續朝1049、1048跌了下去。這已經完全是崩盤的模式了。此時也有人搭上順風車開始跟賣，股價的下跌開始往1046、1044、1041加速。
就算最後沒有什麼新聞爆出來，照這樣下去韓笑也可以把股價打爛後脫手，就這樣全身而退。
於是韓笑準備全力揮下手上的最後這把兵器。
“韓笑！”
就在這瞬間，王娜尖聲發出叫喊制住了韓笑的手。在下一刻，股價的移動也應聲停止。
但這絕對不是代表價格將要回穩。韓笑在第一眼看到的瞬間便理解了。
要是在交易中真的出現量過於龐大的買單時，為了減少股價在瞬間的大幅變動，價格顯然會稍微進入停滯。眼前狀況完全就像是在動畫片中，主角使出必殺技時會轉入的慢動作畫面。
而在這停滯的時間中累積起來的東西，正是確定會在稍後爆開的，像定時炸彈一樣的存在。
在1038人幣這邊像岩漿般噴發出來的，是一筆龐大的買單。買進的總額共是23萬人幣，就像顆巨大的隕石把宇宙塵埃也捲了進來，然後朝著行星飛衝而去。而買單數字還在不停增加。
這數字就像在宣告著：你們要脫手了嗎？好啊，那韓笑他們這邊就來買進吧。
跟卡利曼投資有關的新聞，目前還沒在任何地方報出來。
所以一定是有人冷眼斷定這批拋售攻勢單純只是圈套，因為期待扎空行情出現而丟出買單。既然有人認為這支股票會跌，那就也會有人覺得這支股票會漲。所謂的市場價格也就是這樣形成的。
但王娜這時緊緊抓著韓笑的手。
現在的情況跟投資競賽那時可不一樣。在韓笑眼前的市場中，有著像山一樣多的現實金錢。
股價現在正隆隆地往上漲去。那筆買單帶著一股壓倒性的質量，讓股價往上漲去。
既然韓笑他們做的是融券賣空，要是股價漲上去的話利潤就會消失，更糟的情況還可能會賠錢。
現在買進的這些傢伙正是以引發這樣的狀況為目標。
但此刻韓笑就連一眼也不瞧王娜，只是定定注視著畫面。
韓笑能展現如此文風不動的態度，是因為手上握有從寧森那得到的情報。
現在的這批買單反倒可說是要消化韓笑這邊的賣出量而絕對不可或缺的存在。
不管這支股票的價格漲到多高，只要像寧森說的等雨一降下來，就會一轉變為跌停吧。
像這種賭博色彩很濃的股票，就算是隻受到些微的訊息影響，價格也會有很大變動。
所以股價應該毫無疑問的會摔成跌停板才對。
既然事情會這樣發展，那韓笑只要在更高的價格處做融券，到時便宜買股票回來還券商時的利益也就更大。這是在數學或統計方面追求明確根據的王娜絕對無法模仿的技巧。
每當股價隆隆隆上漲，王娜抓住韓笑手臂的那隻手便會多使出一分力氣。
股價超過了1060，來到了1065。1066、1065、1066、1067，跟剛剛恰好相反的過程，現在正用著比剛才更快的速度著現。
現在的股價已經超過了韓笑他們當初融券時的價格，韓笑他們開始虧損了。
股價隨後爬到了1071，不多不少剛好是昨天的收盤價。
這就是賣方與買方、攻擊方與防禦方兩邊的盤算進行對抗的瞬間。
而這瞬間在轉眼間便成為了過去，股價顫顫顛顛地往上爬升而去。
成交量急速增加，因為這支股票現在已經吸引了很多人注意，所以價格變動也開始變得極端。
韓笑現在並不慌。韓笑一點都沒有慌。
但王娜卻不是如此。
“韓笑，這好奇怪。”
“啊？”
“太奇怪了。為什麼明明已經賣了那麼多，股價卻不會跌呢？”
這句話在韓笑耳中簡直像是一個天真無邪的少女在問說：“為什麼世界上總是會有不幸的事發生呢？”
王娜已經太習慣不幸了；她太習慣碰上這種慘痛的遭遇。
所以她並不熟悉該如何放眼未來。
那昂首前瞻也就成了韓笑的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