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有人在胡言亂語中保持清醒。
“二叔！我今天不想去上班了，我太困了！”
“十二！你能不能不要每天早晨像個鬧鐘似的！我昨晚喝酒到半夜才回來，你要是有點良心的話，麻煩從外面幫我把門帶上吧。”
當我再一次推開二叔的房門，又再一次打擾到了抽著煙刷影片的他。
“二叔，您老少抽點菸吧，攢點錢娶個嬸兒，不好麼。不然，今年過年回家，二爺肯定還數落你。”
又一次精準躲開了二叔扔出的枕頭後，我又一次的開始洗漱起了自已。
“二叔，我去上班了啊。你今天不去工地麼？”
當我拎包走出房間時，赫然發現二叔站在了客廳裡。一件邊角飛線的花格子大褲衩，幾根精排。
“二叔？你咋起來了？”
“十二，出門前，二叔想囑咐你幾句話。第一條就是往後咱倆一起出去混的時候，你不要總喊我二叔好不好，別人會覺得我年齡很大，你這樣喊來喊去的，對我形象不好。上次，我們工友聚餐，我本意是帶你一起去吃點油水的，你倒好，二叔這了二叔那了，後來你沒看到那女工友看我的眼神都不太對了。”
“二叔，你確定那次是帶我去蹭油水的？你們那盒飯簡直了。還有，女工友看你那眼神是因為我喊你二叔了？那是……”
“閉嘴！聽我說完！我也就是比你大了兩歲而已，只是因為在村裡比你輩分高點，在家裡你可以喊二叔，出門了你就喊我的名字或者喊哥都中。”
“啥？二叔你這是咋了？”
“二叔要跟你說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昨晚喝酒，二叔碰見一女的，說是啥做對外貿易的，來回倒騰越南咖啡的，想讓叔跟她去雲南一起做生意。”
“啥？做生意？”
“十二，你看我也快三十了，連個物件都沒有。我想著，去雲南也好，跟她學做生意，整個一年半載的，萬一發財了，我回來也成立個公司啥的，咱也包幾個工地，自已當老闆。然後在城裡買個房。回頭你不想上班了，就跟著我幹，吃喝不愁，衣食無憂。”
“二叔，我打斷一下。你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的樣子真的很帥。就衝你這幾句話，我想問一下，你知道雲南也產咖啡不？你們從越南往雲南來回倒騰咖啡，哪邊更便宜？是倒騰哪邊代工還是貼牌？那大姐到底是做啥的，你打聽了麼？”
“啥，咱國家也產咖啡？十二，你才是在胡說八道吧，我咋不知道？”
“二叔，你小學唸完了麼？”
“滾！”
“那我去上班了，二叔，晚上單位有聚餐，你自已在家泡麵吃吧。”
“把你皮鞋脫下來，咱倆換一下，我晚上也有事。”
“啥？你那是皮鞋嗎？二叔。”
看著二叔堅定地遞過來的後跟快要磨沒的人造革，我只好默默地脫下了自已剛買的人造革。
“二叔，你晚上要是還見那大姐的話，我能提個建議麼？”
“快放吧，你要遲到了，十二。”
“整整發型吧，二叔，你那幾根劉海又耷拉鼻子上了。”
“滾！”
中城的夜沒有老家的美，老家雖然夜色漆黑，但頭頂星辰如海。中城的酒卻比老家的烈，老家過年喝酒，喝一宿也不醉。
“十二！開門！”
一陣猛烈的砸門把我從睡意朦朧中驚醒。
“二叔？你咋喝恁多？你鑰匙呢？”
“鑰匙忘工地了。”
“晚上又跟那大姐喝的？”
“十二，你知道嗎，倒騰咖啡是真賺錢！下午我在工地，一工友帶著那姐們找我，人家那車，那叫一個豪華，七個座位，真皮座椅，還自動開門……”
“二叔，現在的商務車都是……”
“你聽我說，十二，先給我倒杯水。二叔我這次真的要發財了，明天我不去工地了。她說了，跟她去雲南，每月工資兩萬，幹得好還有提成。兩萬啊，十二，咱一年才掙幾個錢？你等我去幹個幾年的，整幾百萬回來，咱啥都有了。到時候，我回村，我……”
“二叔，你喝點水先睡吧，我今天也喝酒了，咱明天再說吧。”
“十二，我有很多計劃，將來我……”
關上房門倒頭就睡的我，留下了一杯白水陪著眉飛色舞的二叔。
“十二！我今天不去上班了！我要走了。”
拉開房門，映入眼簾的還是那件邊角飛線花格子大褲衩，還是那幾根精排。
“二叔，我給你煮個雞蛋，倒杯水吧？”
“煮啥雞蛋，十二，二叔我往後可真的要吃香的喝辣的了。你先好好上班，等二叔掙錢了，你就跟著二叔幹。”
“二叔，我去洗漱了，晚上回來給你煮麵。”
“煮啥面，我真的要走了，今天就去雲南。”
“啥？二叔，你說真的？你跟俺二爺商量了沒？你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我聽聽都中了，但是你可得保持清醒啊。”
“十二，二叔我都快三十了，得去拼一傢伙了，你也不要跟你二爺說啥，等咱過年，我開車帶你一起回村，到時保證你二爺笑的合不攏嘴。”
“二叔，你瘋了？”
“我瘋啥我，你快去上班吧，別遲到了，十二。二叔我一會就去做個髮型。”
“二叔，你臉上那根毛又長出來了，該剪了。”
“滾！”
按部就班的上班下班，一如既往的車來車往。騎著單車的我，揹著包袱爬行在這座城市裡，既不認命也不頑強。我咧個去，車鏈子又掉了。
“二叔，我回來了，今晚是煮哪種面，我買了點護心肉。二叔？二叔！”
二叔的房間收拾的很整齊，被子啥的都裝好編織袋了，上面還用泛黃的透明膠帶粘了一張紙。
“十二，我走了。過年我要是沒回來，幫我把東西帶回去給你二爺。我沒回來的話，我肯定是在忙著數錢走不開。你還年輕，要好好上班。你可是咱村裡唯一一個考上大學的娃，別讓二叔失望了啊。二叔每天都在胡說八道，但二叔這次不想認命了。另外，二叔穿走了你的新皮鞋，舊的留給你了，回頭給你買幾雙真正的皮鞋穿。”
我衝到客廳，一雙後跟快磨沒的人造革。
“您撥打的號碼暫時無法接通，請……”
夏去秋來冬將至。跟二叔透過幾次話，都說是很忙，不方便多說，錢沒少掙，過年回家喝酒。
這年冬至，一袋速凍餃子，一個人。去年此時，兩袋速凍餃子，兩個豬蹄，一瓶酒，兩個人。我竟然有點想二叔了。
“您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二爺，俺二叔的號咋打不通啊，他最近跟你聯絡了沒？”
“沒有啊，咋了，十二，沒啥事吧？”
“沒事，沒事，今天冬至，吃餃子了吧，二爺。”
“吃了，吃了。你二叔上個月寄回來一筆錢，說是等開春了，他回來蓋房子。”
“是麼，那太好了，二爺，等過年我回去跟你喝酒啊。”
“好咧，十二，你娃自已在城裡照顧住自已，好好幹。”
二叔咋聯絡不上了呢，說好的給我買幾雙真正的皮鞋呢。
當差不自由。年二十九下午放假，年三十上午趕回了村，帶著二叔的行李。
“娃，你這編織袋拎的啥？”
“娘，這是俺二叔的東西，他不是去雲南了，說是過年沒回來的話，讓把他的東西帶給俺二爺。”
“恁二叔的東西？你多久沒有聯絡過他了？”
“有一段時間沒聯絡了，冬至的時候想給他打電話，沒打通。”
“恁二爺，上上週去鎮上領回來一個盒子。回來時，人都走不成路了。恁爹去問了，那盒子裡是恁二叔的骨灰。”
“啥？！咋可能啊，咋……”
二叔不在了，說是販毒，被槍斃了。
村西頭有間房，是二爺住的。隔道溝，地裡也算是有間房，是二叔的。
二叔叫雲依文，沒有活過三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