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煙雨總是多情的,春風低吟呢喃著,拂起楊柳枝,蕩起河中落花。

有道是“春江水暖鴨先知”,湖中早有鴛鴦交頸謳歌,讓人浮想聯翩。

春風雖暖,時光微涼,在這畫舫之上,我一直在等,默默地等待那個讓我傾盡一生的想念的人,出現在我面前。

絲絲碧樹何曾卷,又是梨花晚。

海燕翻翻,那時嬌面。

做了斷腸緣。

寄我紅箋人不見。

看他羅幕鞦韆。

血衣著地,未息飄颺,也似人心軟。

——《少年遊(重遊)》

自那日離開後,我輾轉蘇杭等地,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這秦淮河岸,心中悲苦,亦在得知轅文業已娶親之後煙消雨散,終究是有緣無分。

既已如此,我便不再眷戀過往,將心房徹底打掃,遠遠拋掉那些不屬於自已的人,忘掉那些不屬於自已的情緣。

幾番春信,遮得香魂無影。銜來好夢難憑,碎處輕紅成陣。

任教日暮還添,相思近了,莫被花吹醒。

雨絲零。

又早明簾人靜。

輕輕分付,多個未曾經。

畫樓心,東風去也,無奈受他,一宵恩幸。

愁甚病兒真。

——《訴衷情近(添病)》

舊夢終歸是一場空,也正因如此,未來才值得期待。

這日復社首領,大才子張溥設宴相邀。

我雖與他無緣,但仍是敬慕萬分,況且當年匆匆一別之後竟是再未謀面,此時收到宴會請帖,自是欣喜萬分。

我青衣素服,只命小鬟抱了琵琶,款款步入齊楚閣內。

席間諸人驚豔的目光,早已是見怪不怪,微微一笑,便叫了張縛的字:“西銘,今日諸多貴客,我卻來得遲了。”

旁的人哪裡肯等閒饒過這一句,定要罰酒。

我只淡然道:“諸位公子皆是雅量,影憐不才,獻醜一曲,為諸位公子佐興。”

接了琵琶,輕攏慢捻便一紓歌喉:“拂衣欲走青珊瑚,澒洞不言言劍術。須臾樹杪雷電生,玄猿赤豹侵空冥。”

琵琶錚錚,嘈嘈切切,卻掩不住那驟生的肅殺之氣,席間人不由停箸置杯,側耳凝神。

“寒鋒倒景不可識,陰崖落木風悲吟。吁嗟變化須異人,時危劍器摧石骨。”

琵琶聲漸激越,如一線凌空,漸拔漸高,西首那位公子,正自斟酒,此時早已瞠目結舌,手中酒壺兀自汩汩流傾,那杯中早已注滿,只流得半席皆是,卻無人注目理會。

“我徒壯氣滿天下,廣陵白髮心惻惻……”

琵琶聲嘎然而止,席間仍是一片沉寂,過了半晌,張西銘方轟然一聲:“好!”諸人這才似回魂一般,擊案鼓譟。

我緩緩放下琵琶,忽聽得個醇厚的嗓音道:“柳姑娘真是色藝雙絕,只不知此詩何名,為何人所作,如此佳作,理應是奇才高士手筆。”

我淡然一笑:“此首《劍術行》,乃不才覆瓿之作,有辱公子清聽了。”

他的聲音不卑不亢:“姑娘才思敏捷,品格豪拓不讓鬚眉。抑何其凌清而瞯遠,宏達而微恣與?大都備沉雄之致,進乎華騁之作者焉。”

張西銘大笑道:“軼符,你素來自負詩名,今日得見柳姑娘奇才,竟如此甘拜下風?”

我竦然一驚,回首只見劍眉宇軒,他那雙烏沉深邃的眼睛突然一亮,朗然若星。

這才回想起來,他竟然就是陳子龍,松江第一才子的陳子龍。

卻是當年眉公宴上匆匆一別,竟教我差點忘記了這位鼎鼎大名的才子。

他的目光柔和,像是能望入人心裡去,我突然無端端又是竦然一驚。

名士風流,他也不過是個走馬章臺的少年公子,想要贏得青樓薄倖名罷了,卻為何再次相見之後,卻是在他清亮的目光之下,雙頰微微的發起熱來,萬分的不自在?

只講些場面話,十指纖纖捧了杯盞:“影憐素仰公子才名,今日得見,實三生有幸。謹以薄酒一杯,聊表敬意。”

他的臉驟然微微一紅,赦然還禮。

他竟然會臉紅,來這銷金窟裡的豪客,故然有一擲千金的措大,亦有久負才名的浪子,但人人視我,不過一介玩物,風雅玩物。

我這才名也不過博得他們嘖嘖向旁人炫耀:“那能詩能賦的柳隱,我也曾做過她的入幕之賓。”

娼女便是娼女,這世上並無出淤泥不染的神話,人家看到你嫋嫋凌波,仍不忘記提點的是你根下的腐臭。

再歡愉的笑顏裡亦帶了一絲微妙的揶揄。

雖不在臉上,但隱在心裡,我知道。

他居然會臉紅,如履薄冰的惶然神氣,仰面將酒一飲而盡。

我心裡忽悠悠一輕,想起周府那送我饅頭的小廝。

他一字不識,只因著我是個女人,便傾心相授。

他——這才高八斗的陳子龍,原來在他心裡,我亦能拋開那些個虛名才氣,單純只是個女人。

一盞女兒紅慢慢嚥下去,先苦回甘,微辣入喉,我心思冗雜,突然嗆住,忙取了手巾子掩著輕咳不止。

小鬟輕撫著我的背,無意中向他一瞥,他卻正正望著我,那目光中甚是關切。

一對上我的目光,卻又連忙轉臉向一旁。

我心裡突然回過神來,那酒的辣裡便泛上一縷甜。

“影憐,影蓮,對影聞聲已可憐,玉池荷葉正田田,敢問,小姐的芳名,可是出自玉溪生這兩名詩?”他突然開口道。

“陳公子當真是才學過人。小女子之名正是出自玉溪生的詩句。”

他聞言,微笑地搖了搖頭,卻是不再言語。

我自是疑惑,正待開口詢問,卻又被旁人纏住,只得就此作罷。

夜涼如水,席間諸人早已是酒酣耳熱,我酒意沉突,趁人不備去向廊上,倒是一輪皓月,寒浸浸的月光映得我衣如白雪。

風裡傳來茉莉花香,隔壁院中的歌吹之聲隱隱綽綽,醉意迷朦,拔下金釵擊柱輕唱:“不是愛風塵,似被前緣誤。花開花落自有時,總賴東君主。去也終須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餘音猶自緲緲,突然見那青磚地上,倒映淡淡人影。

驀然轉過身來,是他,果然是他。他的眼睛在月色之下,溫和如水:“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姑娘異稟過人,卻原來所求不過如此。”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我,所求不過是一個情字,至真至誠的情字。

他的眼中似流露千言萬語,我只覺酒意上湧,人卻微微有些眩暈。

他一字一句的曼聲吟哦:“應有江南寒食路,美人芳草一行歸。”

美人芳草一行歸,我急急的睜開眼睛,他不閃不避,只是那樣瞧著我,四周夜蟲唧唧,花香濃郁,我卻似置身怒海狂濤之中,只是不信,不肯信,不能信,害怕信……

我求了這麼多年,等了這麼多年,卻原來,等得竟是他。

有道是:“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想來前人早已經歷這一番境遇了,想必結果必是好的。

於我,卻是有些憂心,他,會是那個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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