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出竅
樹林、屍堆、魂聖、少年、孩童。
孩童大哭大叫著撲向了昏迷倒地的少年，魂聖在一旁勸慰無果，最終沒辦法，只能無奈告罪一聲，一把扛起昏迷的少年和哭鬧的孩童遠遁而去。
贏羽站在一旁冷眼旁觀這場鬧劇。
以靈魂體的形式。
“唉，靈魂剛有穩定的跡象，這下又一朝回到解放前了。”贏羽搖頭嘆息。
他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現在這具身體也是他當初穿越的時候強徵的，能頂著滯澀感以殘缺的靈魂強行支配堅持三天三夜，他真的盡力了。
“算了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要能活下來，穩固靈魂的事遲早都能成。”贏羽只能自言自語安慰自已。
“說得對，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一個渾身閃爍著刺眼金光的靈體突然出現在贏羽身旁，對他附和道。
贏羽被嚇的一激靈：“鬼啊！”
“你現在不也是鬼。”那魂聞言翻了個白眼，撤下了金光，贏羽這才看清他的樣貌。
“父親？”贏羽大驚，完全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他這個世界的父親贏道彥。
贏道彥，武魂治癒之光，五十九級輔助系戰魂王，醫谷谷主，醫術高超，素有“神醫”之名。
也是贏羽和贏駟的父親。
但他早在一天之前就已經因為斷後和母親雙雙犧牲了才對，按理說他的靈體不可能一直維持到現在還沒有消散。
贏羽眼饞的盯著贏道彥身上的金光，那光他認得，沒穿越前的他也有。
他不禁感嘆，不愧是懸壺濟世無私奉獻一生的神醫，功德如此之多，甚至還摻雜了些白色的信仰之光。
“是我。”贏道彥回答道：“我力竭死後，就一直跟在你們身邊。”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我能存留於世這麼久，但看到你和你弟弟被救走，我就安心了。”
靈魂體不會流淚，可贏羽從他的眼裡讀出了悲痛。
“很抱歉要缺席你們的人生了，贏羽。”贏道彥囑咐道：“等你醒來，就帶著贏駟迴天鬥去吧，那裡有我的故友，相信他們多少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對你們兄弟倆照顧一番。”
贏羽一秒切換成平時挨訓的模樣，點頭稱是。
按照他對他父親的理解，贏道彥一嘟囔起來就會沒個完，要是沒拿出個態度仔細的聽，下一秒拳頭就會直接落在他的頭上。
他都快鍛煉出神經反射了。
可他卻沒等來下一句話。
他疑惑的抬起頭，卻見贏道彥抬起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功德金光源源不斷的從贏道彥的靈體中向他傳輸而來。
贏羽想要阻止，卻被死死按在原地。
他的父親雖然只是魂王，靈魂力量的鎖定也不是殘缺狀態他能抗衡的。
“你！”情急之下，贏羽連尊稱都忘記了，慌忙想要制止贏道彥的動作：“你知道功德有多珍貴嗎？全都給我的話你很快就會靈體消散進入輪迴的，你難道不想親眼看著贏駟長大了嗎？”
他在這個世界生活了十三年，早就把他們當成了真正的親人，即使十分羨慕贏道彥身上的功德，可他更不希望贏道彥就這麼消失在他眼前。
“求您了，別拋下我，我自已一個人不行的……”贏羽苦苦哀求。
贏道彥只是搖搖頭，說道：“我昨晚就實驗過了，我不能離我死亡的地方太遠，這些東西我留著也沒用，不如都傳給你，這東西既然能維持我的靈體不滅，應該也能解決你靈魂不穩固的問題。”
“至於你說的……”贏道彥安慰的笑道：“我相信你可以，還記得嗎？我和你說過，你的天賦很高，遲早會成為比我還優秀的家主。”
“我只剩一縷殘魂，這是我最後能為你做的了。”
“我很高興能有你這樣的兒子。”
贏羽聞言，只是沉默，他知道他勸不了贏道彥，從來都是如此。
醫谷上下誰都知道神醫雷厲風行，說一不二，從來沒人能動搖他的決定。
隨著摻雜著點點白芒的金光從贏道彥轉移到贏羽身上，他們兩個的靈體都隱隱有潰散的跡象。
贏羽知道，功德在起作用了，他馬上就會回到他自已的身體上去。
而贏道彥的靈體，顯然也快走到了盡頭。
“果然，只有每到要告別的時候，才會覺得時間不夠啊。”
贏道彥顯然也發現了靈體潰散的跡象，但他聳聳肩，毫不在意。
贏羽轉頭定定的看著他，想要把這張臉刻在腦海裡。
親人的突然離世和知道他馬上會離世是兩個概念，況且他也沒有親眼看到贏道彥的死亡。
那時他在追兵的攻擊下只能苦苦支撐，勉強護住弟弟和自已，根本無暇思考那些。
如今他卻要眼睜睜的看著贏道彥的靈魂消散，此情此景就像一把刀狠狠的在他的心上剜下一個空洞，淋淋滴血。
“啊……其實我還有很多想和你說的來著。”贏道彥像是要緩和一下悲傷的氣氛，開口說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不是我的兒子了。”
“不……你是我的兒子，”他很快又自我反駁道：“只是靈魂不是。”
見贏羽並沒有驚訝，還是淚眼婆娑地看著他，贏道彥有些尷尬，連忙轉移視線，追憶道：“我還記得你出生那天，你母親難產，我和穩婆輪番上陣也才堪堪保住你母親。”
他嘆了一口氣：“你剛剛降生到這個世界，就是一個死胎。我當時心中悲痛，但你的母親還沒脫離危險，只能把你像個正常嬰兒一樣清洗、裹住，把你放在你母親身邊，騙她說你還活著，是個很健康的孩子。”
“我本來打算在你母親醒來之後和她坦白，但我沒想到，你竟然在你母親醒來之前活過來了。”贏道彥回想到那時的場景，仍然感到不可思議。
“我的武魂從未出錯，也不可能出錯，你剛出生的時候的的確確是個死胎，並不是假死。但我並沒有聲張，對外說是我心急妻子安危，沒有仔細探查，將你的死而復生隱瞞了下來，那之後你母親還因為這件事埋怨了我很久。”
他看了眼贏羽，眼中滿是愧疚：“你在嬰兒時期就表現的與其他孩子不同，不哭不鬧，也不挑食，學會說話的年齡也比其他孩子要早，後來更是早早的就跟隨我的弟子們忙前忙後。”
“他們都和我說我生了個好兒子，說你學習能力強，早早的就能自已獨立完成一次問診，將來肯定能繼承我的衣缽。”
他搖搖頭：“可是我很害怕，非常害怕。你第一次行醫時我就在旁邊看著，雖然你裝的很像樣子，看到病人血肉模糊的傷口時針線都拿不穩，但你的表情是裝不來的。”
“你根本面無表情，就像是不知道什麼是恐懼一樣。我根本沒有在你的身上感知到害怕的情緒。”
“我那時把你當成了借屍還魂的怪物，只是既然你還沒有主動暴露，我就沒有理由對你出手。你展露的天賦越好，我就越害怕，可是我沒有辦法，只能將我的無能狂怒延伸到對你的管教上。”
功德傳輸停止了，兩人的靈體的雙腳都已經消散，裂痕逐漸沿著腿向上半身擴散。
贏道彥鬆開手，飄到贏羽面前，低著頭，像個做錯的孩子。
“我動輒對你打罵，給你定下了那麼多的規矩，甚至有時連飯都不讓你吃，我的弟子、你的母親都勸過我，說我對你的管教太過嚴苛，可我那時一意孤行，執意要讓你露出破綻。”
“可你都堅持下來了，我那樣對你，你從來都沒有抱怨過，還和你母親打掩護，說我的好話。”
“在那之後的很長時間裡，我一直都在刻意針對你，直到你弟弟降生，我才發現我錯了，錯的很離譜。”
“你雖然可能不是我的兒子，但我知道，你一直都把我、把你母親，當成你真正的親人。是我的錯，我忽視了你對我的關心，假裝看不見你對我們的愛。”
“可我又犯了錯，我抹不開面子，認為我和你的關係早已僵化，不知道怎麼和你緩和關係，只能裝作真的嚴苛，暗地裡將我畢生所學傳授給你，想要將家主之位傳給你，當做補償。”
贏道彥慘然一笑：“可我忘了，那是本來就屬於身為長子的你的東西，我拿你的東西獎勵給你，真是愚不可及。”
“現如今，馬上就要告別，回想起來，我們父子之間竟然沒有什麼可以稱得上美好回憶的東西……”
贏道彥身上的裂痕已經蔓延至胸口，可他沒有管那些，只是祈求的看著贏羽：“我是個失敗的父親，我可以乞求你原諒我嗎？”
喉嚨像是有什麼東西哽住了，卡的贏羽說不出話來，他連咳了好幾下，才找回自已的聲音，對著只剩下一個腦袋的贏道彥喊道：“我根本沒有怨恨過你！我太懶了！沒有打罵沒出息！你做的很好！你是個好父親！”
贏羽嘴唇顫抖：“你明明可以不和我坦白的……全醫谷上下216號誰不知道你獨獨對待長子的學習修煉教導嚴厲直到次子降生才有所緩和？他們都誇你呢，你不說的話誰知道你是在針對我？”
“哈哈，我也不知道……”贏道彥笑著說：“可能這些話不說出來，我也不能安心的去輪迴吧。”
“你和贏駟一定要好好長大……多照顧照顧你弟弟，他還小，有什麼事多擔待他些……但也別太慣著他了，有了壞習慣也要早一點規整過來……”
隨著最後的叮囑聲，贏道彥徹底化作光芒碎裂，飄向了空中。
贏羽下意識伸手想去觸控，卻發現自已的手臂也已消散了，只能看著贏道彥去往輪迴。
功德之力立竿見影，贏羽感覺自已驟然一輕，那股從四面八方而來，來自世界意識的排斥在功德的維繫之下悄然離開。
裂痕蔓延到了頭頂，隨著啪的一聲脆響，他的魂體也破碎了。
眼前一黑，再一睜眼，他便在一個陌生的床上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