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無大事,唯生死爾。

人生須臾,不過百年。生死迴圈,終始相連。

敬天拜地,慶生悼亡乃是南國百姓最重之事。

聖人有云:“養生者不足以當大事,惟送死可以當大事。”

故而清明是南國最隆重盛大的祭祖節。

但清明這一節氣,節期在仲春與暮春之交,天地生氣旺盛,萬物吐故納新,大地呈現春和景明之象。真叫是生死兼具。因此,掃墓祭祖與踏青郊遊,自古傳承,至今不輟,是南國清明兩大禮俗。

建昌縣一少年正隨家人踏青郊遊。在一山水環繞之地見到了一組新墳。少年數了數,新墳共有四十八座,其中一十九座上刻“都郡院士之墓”,剩餘二十九座均刻有“柯郡院士之墓”。墓碑均為同一天所立,其形狀,材質、所刻字型均別無二致。

少年好奇問道:“爹爹,何為院士?為何都郡、柯郡如此多的院士會在同一天葬在衢郡?而且沒有一塊墓碑上留有姓名,今日也不見有人祭拜。”

其父林隨懌看到這些墓碑後似乎想起了不少往事,過了好一會兒才怔怔答道:“院士是官家的武者。其中許多人既不知自已的來路,更不知曉將來的歸處。無名冢倒是很適合他們。新墳尚且無人祭掃,那以後就更不會有人來了。或許墳起之前,他們已被人遺忘,入土之後,這世上便再也沒有他們的痕跡了。”

少年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算是滿意父親的回答。路邊一隻蚱蜢突然跳將出來,少年驚喜一笑,蹦蹦跳跳追了上去。

林隨懌攜妻子跟在後頭,踱了一里地後,覺著興起,吟詩道:“佳節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只生愁。雷驚天地龍蛇蟄,雨足郊原草木柔。人乞祭餘驕妾婦,士甘焚死不公侯。賢愚千載知誰是,滿眼蓬蒿共一丘。”

……

南國清明有三候:一候,桐始華;意為清明來到,白桐花開,清芬怡人。二候,田鼠化為鵪;鼠為至陰之物,鳥為至陽之物,春日裡的草長鶯飛映襯天地陰陽變化。三候,虹始見;清明時節多雨,各處彩虹頻現。上至皇親國戚下至民眾百姓,都渴望清明時節氣清景明,眾生都可見到那心中之虹。

清明前一日為南國寒食節。寒食節禁菸火,人們只吃冷食,以寒食來表達人們對親人先祖的思念緬懷。

林隨、林書瑤、駱新前一日就已齋戒沐浴。林書瑤、駱新僅吃了兩碗前日備下的麥粥,林隨吃得更少,只進了一碗麥粥。夕陽西下時,林隨就已倚靠在床上,若有所思,望向窗外。

林書瑤凌晨起床,叫上駱新,兩人一起做好早飯。見林隨還未出來,便去林隨房裡叫他。二人推門進去後,看到林隨剛好寫完一幅字。絹白宣紙透著墨香,林隨金鉤銀劃,筆力遒勁。只是字型下沉,讓人一看就有憂傷之感。

駱新、林書瑤看宣紙上寫著一首《江城子·寒食夜記夢》:

十年生死兩茫茫,

不思量,

自難忘。

千里孤墳,

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

塵滿面,

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

小軒窗,

正梳妝。

相顧無言,

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

明月夜,

短松岡。

林書瑤讀完,雙眼通紅,淚滿眼眶,安慰林隨道:“爹爹,你莫要感傷,還有瑤瑤一直陪著您啊。”

林隨道:“雖說回頭看去,十年彈指一瞬。對你母親的思念卻是沒有淡去分毫。昨夜夢到你母親,她與我說,你已十歲,要我考慮將你的身世告知於你。我想我們進山祭拜後,再與你說吧。”

林書瑤心中茫然。懂事後,她就問過林隨如何認識母親,母親又是因何而死等等問題。林隨總是哄她說她太小,還未到時間知曉這些。因為駱新無父無母,兩人一起長大倒也逐漸習慣了沒有母親的日子。今日林隨突然說起母親的事,書瑤一時之間不知如何面對。

駱新對林書瑤說道:“我還想問駱華來著,以前他一直不說,如今更是人都找不到了。你今日總算可以知曉身世了。”

隨後,林隨換上莊重黑衫,三人一齊去往莫山北峰為林書瑤之母祭拜掃墓。

南國早年詩作有云:“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該因南國這一時節,日中常常突然飄起毛毛細雨。也有人說,是掃墓的人多了,天感人心,落下了淚水。

莫山北峰,人跡罕至。林隨三人一路盤山而上,不見人煙空見花,走了一炷香功夫,天空果然飄起雨來。看到老天落淚,三人也不打傘,任由細雨打溼頭髮衣衫,但是心中哀痛更沉了一分。

尤其是林隨,今日格外憂傷。好似那日中品武者被倩汐催眠時候一般,一人默默無語,徑直向那北峰“寶石尖”走去。“寶石尖”是莫山山民的稱呼,是北峰上一處不起眼的山尖。因為人跡罕至,所以苗木茂盛。雖然不是北峰最高處,但東西南三向都已無遮擋,此處向下望去,莫山風光一覽無餘,風景極佳。林書瑤母親酷愛登高望遠,因此林隨為她選了這個地方。

約莫又走了半個時辰,三人終於來到了“寶石尖”。寶石尖上已無大樹,都是些灌木花草。一座孤零零的墓碑白碑黑字,上刻“至愛石憶之墓”。這正是林書瑤母親的葬處。墓碑朝東而設,上面所刻碑文也都是南國常見的燧體字。墳墓是南國常見樣式,不過周邊格外整潔似是花園一般,除此之外,看不出有什麼特別。

南國民眾掃墓時都要先清理墳墓,去除雜草、若有墳堆漏縫、水土流失的情況,就要及填土上墳。林隨隱居莫山,極少外出,但是北峰“寶石尖”卻是他常來的地方。林隨常常到此整理邊上花草。因此,今日過來,也就無需多做打掃。

雖然天人兩隔,林隨卻常常在此處陪伴愛妻英靈。林書瑤小時候做了什麼錯事,有了哪些長進,自已又有了什麼心得,林隨都會來此訴說。尤其是林書瑤、駱新去了武院之後,兩人待在家中的時間日漸減少,家中更是清淨無人,林隨便兩到三日就會來北峰一趟,看看愛妻之墳,與她說話談心。

今日眾人到了寶石尖後,更是默默無言。來時的細雨已經停了,陽光碟機散雨雲,在正東方向出現了條七色彩虹。

林書瑤在母親墳前默默擺起饅頭、梨子、蘋果、棗子等供品,駱新也在一旁奉上菊花,又剝散了些其他花瓣灑在墳碑前。

林隨點上香燭,將香燭插在在貢品前面的貢碗裡。

隨後林隨點燃九支貢香,分給林書瑤、駱新各三支後,三人一起行禮祭拜。

今日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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