託趙亭玉的福,趙潼以為可以過幾天逍遙日子,沒想到趙亭玉修書一封到他父親手中,父親便急忙將他攆出府,上趕著為趙亭玉做苦役。

入夜,趙亭玉與趙潼來到棲月閣,在不遠處的茶攤上瞧著進出棲月閣的人,趙潼幽怨地看向趙亭玉,“為什麼不讓進去?”

他想要看美人!

趙亭玉淡然地飲了一口茶,“急什麼,人還沒來呢!”

“誰啊?”

趙亭玉定睛一看,“來了。”

沈負身後跟著幾名隨從,耳邊的附和令沈負笑得放肆狂妄,手中摺扇肆意搖動在身前,眼高於頂,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

趙潼左右看看,“在哪呢?”

趙亭玉直說,“你要跟的人,是沈負,接近他打探訊息。”

趙潼一臉鄙夷,“沈負那個醜東西,也配與小爺我相交,不行不行!”

沈負長相平平,相貌缺點便是塌鼻樑招風耳,在趙潼眼裡,他就是個醜東西。

趙亭玉耐著性子道:“假意接近,不投入感情。”

趙潼依舊搖頭沉默。

直到趙亭玉放茶杯的聲音稍微大了些,趙潼立馬起身,“我這就去探!”

趙潼後腳便踏進棲月閣,小廝認得趙潼,躬身上前道:“許久不見小侯爺了,今日是找哪位美人?”

趙潼擺手讓小廝退下,“小爺我今日找熟人,不必伺候了。”

尋了一圈,在二樓轉梯處找到沈負,彼時,他正在羞辱一名男子。

“你一個小小的司儲主事,也敢與我叫板,若你還想在本官手底下做事,便乖乖照我的意思去做,不然便讓你家宅不寧,滾!”

隨即,便將那人踹倒在地。

男子意外滾撲在趙潼腳下,趙潼順勢而為,假意退了一步,“混賬!髒了小爺的鞋履你擔待得起嗎?”

抬眼看向沈負,趙潼與沈負有過幾面之緣,彼此也都認識,指著地上的人,質問道:“這是你的人?”

威遠侯尚有兵權在手,又得朝廷重用,威名人人皆知,趙小侯爺的囂張跋扈也是無人不曉,沈負自知惹不起趙潼。

“手底下的人不懂事,衝撞了小侯爺,還望小侯爺海涵。”說著指使著趙潼腳下的男子,“還不快向趙小侯爺賠罪!”

男子慌張地匍匐跪地,身體顫抖著,急忙道:“是小的不長眼,求小侯爺恕罪!求小侯爺恕罪……”

“礙眼。”趙潼從他身前掠過,徑直走到沈負面前,“他是你的下屬,什麼時候是一個下屬來向小爺賠罪的?”

沈負識趣道:“聽聞小侯爺閱美人無數,今日下官便向小侯爺引薦一位,權當向小侯爺賠罪,不知小侯爺意下如何?”

趙潼頓時面色和悅,“可行。”

何與誠這幾日的行蹤,除了偷偷探望家眷,其餘並無蹊蹺,慢慢地,趙亭玉對他的疑慮減了幾分。

何與誠對朝廷有功,家眷理應得到厚待,無奈何與誠此刻是已死之人,莽撞現身不僅會為自已招來殺身之禍,還會連累家眷,只能遠遠望著家眷平安。

趙亭玉備好了禮,隻身前往探望何與誠的家眷,算是儘自已一份心意。

何與誠的宅邸在一處巷子深處角落,門前清掃得乾淨,可見主人家的用心。

趙亭玉敲響了大門,很快,大門開了一道縫隙。

開門的是一位衣著樸素的婦人,約莫三十歲的左右,見來者眼生,門並未大開,問道:“閣下何人?”

趙亭玉揖身道:“鄙人姓於,何大人生前與我同在工部為官,聽聞何大人遭遇不測,特前來弔唁。”

婦人懷疑地看向趙亭玉,“前日我家夫君的同僚已來弔唁過,況且生前也未聽說有姓於的同僚。”

趙亭玉道,“何夫人,在下原本隸屬於兵部,之前工部人手不足,曾調至工部與何大人做過幾日同僚,數月前已辭去朝中職務歸隱山野,近日回到京都才聽聞何大人不幸遇難。”

何夫人聽著趙亭玉的說辭不像假的,便將他請進門內。

入門便是一座院子,再入正堂,屋內陳設簡樸,全然不像一位朝廷官員的宅邸,趙亭玉將手中的禮遞與何夫人。

“夫人,未曾先言便登府門,失禮之處,還望諒解”。

何夫人也不曾多言,接下了趙亭玉的禮。

隨即領著趙亭玉至正堂側角,便是何與誠的靈位,點燃了香,遞與趙亭玉。

趙亭玉接過香,向牌位鞠躬以示悼念。

抬頭之際,一個小孩兒撲摔倒在趙亭玉的眼前,她連忙將小孩扶起來,哪知小孩胸前還藏著另一副牌位。

何夫人迅速彎腰將小孩抱起來,唸叨著,“瑞兒,有客到訪,不可胡鬧。”

抬眼看向趙亭玉,躬身致歉,“稚子年幼,衝撞了大人。”

“無礙。”

名喚瑞兒的孩子,拿著懷中的牌位,高高地舉著,遞向母親,“孃親,二叔的牌位方才掉下來,瑞兒用抹布給擦乾淨了。”

“瑞兒真乖。”何夫人接過牌位,並一同放置在何大人牌位之側,牌位上寫著“弟何衛之靈位”。

趙亭玉詫異地看向瑞兒手上的牌位,她沒想到,何與誠還有個弟弟?

何夫人瞧見了趙亭玉的神情,解釋道:“我家夫君曾有一幼弟,年幼因饑荒喪命,這張牌位,也已供奉了二十餘年了。”

“是在下莽撞了。”

趙亭玉僅坐了一盞茶的工夫,便離去了。

回府後,趙潼早在書房久候了許久,見趙亭玉回來,立馬起身,“你去哪了,小爺我等得可久了。”

榮叔隨即跟上,同趙亭玉進了書房,並關上房門,“王爺,自何大人殉職後,何夫人為減免家用,遣散了府宅的家丁和婢女,老奴從他們身上打聽到,何大人曾記有手札,可這手札恐已燒散了。”

趙潼擺手道:“燒散便燒散吧,就算找到,也算不得什麼證據。王爺,據沈負所說,何與誠在朝中時便與他作對,有一次差些將沈負告上朝堂,後得葉昀棠將此事按下,才未大禍臨頭,這次他接令押送銀兩至臨江,何與誠與他見解不和,三天兩頭與他作對,可見二人積怨已深。總之,在小爺看來,何與誠殉職一事沒那麼簡單。”

“又是葉昀棠?”趙亭玉道。

趙潼附和著:“可不是嘛,沈負可是葉昀棠最忠心的狗腿子,背靠大樹好乘涼,走到哪都有人巴結他。”

“那何與誠在朝中關係如何?”

趙潼仔細想了想,“何與誠為人正直且執拗,官場迎合奉承之事,他極少參與,因此在官場上受到不少排擠。唯一好友便是工部下屬,屯田主事張循,此人與何與誠性格相似,年齡相仿,與何與誠不同的是,他會裝傻,規避許多糟事爛事,為自已省去不少麻煩。”

忽然,門外急促的腳步聲漸近,隨之便聽見喊聲,“求王爺告知,下官何時能到陛下面前申冤?”

趙亭玉示意讓趙潼迴避,榮叔才開了房門,只見何與誠俯跪在地,“要見陛下,本王隨時都可引見,可見了陛下,你該說什麼?”

何與誠擲地有聲,“狀告沈負貪汙,陷害朝廷官員。”

趙亭玉嘲諷道:“聽聞何大人昔日一舉便中了進士,入朝為官,今日看來,不過是隻會讀書的草包罷了。”

何與誠一時語塞,“王爺若不想相幫,言明便是,何必這般折辱。”

“沈負好歹是個侍郎,無憑無據便狀告當朝官員,輕則廷杖,重則入獄。”

何與誠迫切道:“下官便是人證,難道我說的話,還不足以令沈負下獄嗎?”

“空口無憑,死而復生的人說的話,又有幾人肯信,還會被治個汙衊的罪名,加上你在朝中受人排擠,又有幾人能信你、助你?”

何與誠仍不死心,“下官願拿性命一博,換一次告發沈負的機會。”

趙亭玉見何與誠如此決絕,便也不再勸解,既然如此,倒不如順了何與誠的意,隨他去罷。

次日,日出的餘輝將灑在大地,映著何與誠挺立的背影,一個死而復生的人,決意闖宮。

沒有進出皇宮的手令,他只得硬闖。

“吾乃工部下屬員外郎,求覲見陛下,為吾申冤。”

宮城的守衛自然是不信他的,拔劍相向,將他驅逐,“宮城重地,豈容你在此放肆!還不快速速離去。”

何與誠是個文官,手是用來揮灑筆墨,卻不是用來攥成拳頭打人的,他拼了命地請求守將傳信,守將被他擾得煩躁,可若是驚擾了聖駕,他便是全家的性命也抵不上的。

隨即,兩名拿著長槍的守衛,在何與誠躬身跪地時,長棍重重地打在他的脊背上,整個人匍匐在地,可他不想放棄,即便是希望渺茫,他也要奮力一搏,強忍著脊背的重擊,他直起身子,豈料,長棍又狠狠打在他的腹部,喉間經不住異樣的刺激,不禁咳出了血。

“他倒是執著,阿玉,不打算幫他嗎?”陸懷臻與趙亭玉在遠處看著。

趙亭玉只淡淡說了句,“萬事順遂。”

何與誠也不是愚笨之人,硬闖行不通,他便換個方法。

他抹去嘴角的血腥,跪在宮門外,高喊道:“吾乃工部下屬員外郎何與誠,臨江一行發現戶部侍郎沈負貪汙賑災銀兩,收受賄賂,殺人滅口,求陛下徹查!”將此話重複千遍萬遍。

宮城的守衛有職責將他驅趕,但趙小侯爺有命,只要此人不闖宮,便不驅趕。

因此,到了上朝之際,何與誠就跪在宮門外,口中高喊的話入了每一個文武百官的耳中,包括沈負。

葉昀棠看了一眼長跪不起的何與誠,又看向跟在身後的沈負,“自已收拾了。”

沈負躬身低頭,應道:“是……”

可朝堂之上,沒有人提及何與誠一事,攝政王不開口,其餘也不好當眾告知陛下,更不好與元相作對。

傍晚,何與誠依舊跪著,俯身在地,口中有氣無力的唸叨著。

他跪了一天,沒有等來陛下的傳召,只有刺骨的寒風,希望就此涅滅,宮牆之中的陛下,聽不見他的冤情,死而復生的人在文武百官眼中,不過是瀕死的螞蟻,渺小得不值一提。

入夜,何與誠承受不住身體的疲乏,暈死過去。

突然有夥人趁夜色正濃,掄起麻袋,一把將何與誠套進去,順手紮了個死結,扛上肩帶走了。

城外的破舊莊子上,許久不見人煙,卻在今晚有了光亮,滿屋的灰塵和堆積的乾草,麻袋裡的何與誠正是被扔到角縫。

“大人,到的時候人已經暈死過去了,沒費勁。”為首的黑衣人道。

黑衣人將袋子開啟,露出何與誠腦袋,依舊暈死著。

沈負仔細瞧著何與誠,揭下他的面具,看著面具下醜陋的燒傷,不禁感嘆,“那場大火,竟沒能將你燒死,不過這次,本大人要親眼看著你被燒成灰燼!”

沈負拂袖打翻燭臺,落在草堆中,火焰肆虐地吞噬著一切,目的,是整座莊子。

忽然,馬蹄聲響徹整個莊子,騎馬的是京都巡衛營的巡衛,為首的,正是新上任的巡衛營統領,秦勉。

“沈大人,殺人放火,即便是朝堂命官,也要依律論處。”秦勉派人將整個莊子死死圍住。

沈負聳了聳肩,無謂的樣子令人生厭,“秦統領莫要血口噴人,本大人燒一處廢棄的莊子而已,何來殺人放火之說?”

“若是沒有證人,在下也不會貿然前來。”

隨即,沈負身後黑衣人中,有一個站了出來,沈負記得,是方才開啟袋子那人。

令他奇怪的是,這人何時混入其中的?

“有證人又怎樣?此刻裡面的人早已被燒成灰燼了。”

“大人這是承認殺人放火了?”

沈負惱怒道:“承認了又怎樣?你一個小小的巡衛營統領,能奈我何?”

秦勉無奈道:“大人愚鈍,在下既能安插人在大人眼皮底下,難道還救不了一個人嗎?”一名巡衛牽著馬,馬背上是依舊暈死的何與誠。

“不過大人有句話說得不錯,在下官職低微,比不得大人,也沒有大人背後的靠山,可在下知道,犯律者,罪不容誅,告發大人貪汙賑災銀的奏摺,陛下已然閱過,請大人,隨在下到廷尉府走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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