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念慈內心慌得一批。

都已經想好頭七怎麼過了。

沒想到房間內安靜得讓人不知所措。

甚至可以用美好去形容。

床上一女子如瀑長髮披散在雙肩上,臉上帶著恬靜的微笑。

她的微笑如晨曦的羽翼,柔和而明亮,幾乎讓人陶醉其中。

許念慈走近,總覺得女子的眉眼有八分熟悉,就好像在哪裡真真切切地見過。

她是死了。

還是和自已一樣被帶進夢裡的無辜之人?

還是,她是自已的前世?

不行不行。

簡直恐怖故事。

在她走神的時候,床上的女子突然睜開眼睛。

兇狠地掐住許念慈的脖子,手指因為用力而泛白,雙目赤紅,哽咽出聲:“他就是為了你,拋棄了我?為什麼!明明說好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轉頭就在外面和別人苟且,他這麼做對得起我麼?”

許念慈懵了,雲裡霧裡的。

他是誰?

還有自已什麼都沒做,怎麼就成三了?

脖頸被掐得生疼,關鍵時刻平安符冒出紅光將女子擊飛。

看著被符紙灼傷的掌心,女子憤憤地退回床上,不敢再靠前半步。

崩潰到了極點,喃喃自語:“你真的是好狠的心啊,父親說得對,我的選擇從來都是錯的,這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錯誤!”

她掩面痛哭,肩膀漸漸耷拉下來,“許弈,你是個不講誠信的小狗。”

許弈?

這不是爺爺麼?

爺爺年輕時是有名的風流公子哥,不會是在外面惹了什麼風流債吧?

許念慈雙目微沉,說道:

“爺爺是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麼?如果是我在這裡替他跟您說聲抱歉。只是我從未聽說過爺爺在婚後做過逾距之事,他一生都很愛我的奶奶,等了她一輩子。”

“甚至到死,對奶奶的心意也不曾變過。”

女子:“呵,都有孫女了。”

孫女?

許弈31歲,哪裡來的這麼大的孫女!

雲淺看著兩個在不同頻道的人嘆了口氣。

“藍笙,你已經死了,在1930年就已經死了。”

聽到這話,一時間房間安靜下來,藍笙和雲淺四目相對。

“我…死了?”

藍笙指著自已,滿臉不可置信。

雲淺頷首。

民國1924年。

那時候的藍笙23歲,是一個生在古板家庭的女孩。

她的母親時常教導她,要做一個安分守已,三從四德的女人。

遂給藍笙裹上了小腳布,折斷了她的翅膀,從此不能任其振翅飛翔。

藍笙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

溫書的時候,偶然發現一紙鳶在天空暢遊。

那份恣意,她是羨慕的,就情不自禁地隨著紙鳶走了很久。

紙鳶引繩下,是一年輕男子穿著黑色合體的西裝,身材挺拔,五官俊朗,英氣逼人,一看就是十里洋場呼風喚雨的公子哥。

他的額前垂著幾縷碎髮,牽著紙鳶在草坪上肆意奔跑著,一點也不成熟。

本以為他沒有注意到自已,沒想到男子滿含笑意地跑過來:“想玩麼?我教你。”

藍笙臉瞬間像煮熟的蝦子,染上兩朵紅霞。

礙不住心中的喜悅,她說:“好。”

但她沒想到,男子竟直接牽起她的手握在引繩上,一臉認真道:“看好了,這樣抓著繩子時松時穩,然後放開紙鳶就會飛得又高又遠,來你拿著試試。”

藍笙感受著男子手心的溫度,怔怔地看了他許久,溫溫熱熱的,剛好能整個裹住她的小手。

男子笑著輕彈她的額頭:“愣著幹嘛,看紙鳶呀。”

他們玩了很久,一來二去就熟悉了。

後來藍笙知道了男子的名字,許弈,靈城最大名門望族許家的大公子。

他去過大洋的彼岸,見過多姿多彩的世界。

和她被困的四方天地是不一樣的。

和許弈在一起日子每一天都是新奇和樂趣。

許弈曾帶她去吃時興的西餐,跳從未見過的洋舞,看形形色色的人群在高談闊論。

她懵懵懂懂的,在嬉笑打鬧間,從此滿腦子都是恣意溫柔的許家大公子。

她曾問他:“許弈,你有什麼夢想麼?”

“有啊,看到那些飛翔的紙鳶了麼?我以後和它們一樣,可是要上天的。”

許弈捧腹大笑,笑了許久才捧著藍笙的臉正經道:“笙笙,我以後會成為一名優秀的飛行員,國家有難,我輩當挺身而出,你會支援我的,對吧?”

他語重心長道:“只要打贏這場戰爭,我們的人民就不會再被脅迫和剝削,未來一片光明,你相信我,這一天一定會到來的。”

只是正經不過一會,他歪頭痞笑道:“只不過呢,在這之前我最大的夢想是娶你,嘿嘿。”

看著單膝下跪的少年,藍笙哭笑不得。

她知道時局混亂,國家徵召飛行員不僅需要身強體壯的身體素質,還要看文化學歷,而許弈作為歸國學子是首當其衝的。

藍笙點點頭,站在他身後默默支援。

看著他辦理入學手續,看著他成為飛行系的一員,看著他長成翱翔天際的鷹。

可是萬事哪能這麼順遂,即使許家是名門望族,但是藍父並不認同他們的婚事。

藍父知道許弈是飛行員後,勃然大怒,陰沉地看著藍笙,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國力衰弱,買的都是M國的退役飛機,空有熱血有什麼用,他們都會死在戰場上,難道你想年紀輕輕就守活寡麼?”

那時候的藍笙緊緊握著許弈的手,堅定地說:“我不怕。”

藍父眉頭緊鎖:“藍笙,不要再錯下去了,我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趕緊回頭,聽爸爸一次,好麼?爸爸已經為你說了一份親事,你就本本分分地嫁了。”

說親的男生便是張遠,一個只見過幾面的瘦削男人,每次看藍笙都賊眉鼠眼的,藍笙很不喜歡。

藍笙第一次忤逆父親的意思,和許弈悄悄地結了婚。

可是幸福的日子總是短暫的,婚後不久許弈應上級要求出徵。

那個年代通訊並不發達,藍笙只能靠幾封書信或者外面的報紙瞭解戰況。

每次聽到勝利的訊息都會稍稍鬆一口氣。

這一等就是八年。

再一次聽到許弈的訊息,是許父傳達回來的。

許父告訴藍笙不用再等了,許弈已經結婚生子,不會再來百古園,給了藍笙一大筆錢讓她再尋個好人家嫁了。

藍笙如遭雷劈。

怎麼會這樣?

她不敢相信,深情款款的人怎麼會棄她而去。

她想去許宅尋個說法,可是一直被拒之門外,她把兒子留在了許宅門口渾渾噩噩地回了百古園。

沒想到那晚張遠找上門來想強迫藍笙,在掙扎間藍笙將張遠的根給踹碎了。

張遠氣憤下將藍笙鎖在房間裡,放了一把大火。

那場大火燒燬了所有。

“這便是你所認為的故事。”

藍笙嗤笑,“誰認為的,有區別麼?”

“有。”

雲淺繼續說道:“1930年,那場艱難的戰鬥死了很多人,每一次起飛都可能是永別,能活下來的寥寥無幾,絕大部分人預設將自已的生命獻給了天空,而許弈也是如此。”

“在出發前許弈寫信給許父,如果他不幸死了,就告訴你他已經結婚生子,讓你再找個好人家嫁了,因為他知道如果他不在了,你一定會想不開活不下去。”

“許弈所駕駛的飛機和敵機相撞,被迫跳傘墜入了深海,搜尋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找到屍體,大家都認為他死了,所以許父傳達了許弈的意思。”

“只是後來他沒死,九死一生回了百古園知道這一切後痛不欲生為你報了仇,後來將孩子撫養長大,一生未娶。”

雲淺將許念慈推至藍笙面前說道:“而她,是你的親孫女,許念慈。”

藍笙怔怔地看著和自已八分相似的女孩,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原來許弈從未背叛自已。

一直以來都是她錯恨他了。

她死了幾乎一百年。

因為心裡帶著滔天恨意沒有投胎轉世,在人世間飄蕩了很久。

後來被張遠拉進血玉困在這間房間內。

強大的怨念支撐起了這片夢境。

而她作為夢境的鑰匙,無形中害了很多人。

她摸著空蕩蕩的胸口,哭得情難自持。

雲淺嘆息一聲,緩緩說道:“這不是你的錯,他還在下面等你,我帶你去見他。”

“走去哪?你們幾個都得死。”

張遠從門框處探出身子,陰笑著看向屋內三人。

剛剛又跑去吸收了幾個生魂,現在強得可怕。

他心裡躍躍欲試。

雲淺長睫微顫,銳利如刀,伸長一甩。

“咔嚓。”

張遠的頭被擰掉了,死不瞑目。

雲淺輕描淡寫地笑了笑:“剛剛說到哪了?我們繼續。”

藍笙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已平靜下來。

她心跳如鼓:“許弈真的還在等我麼?”

“嗯。”

從許念慈進房間後,雲淺抽空去了兩個地方。

一是百古園,二則是黃泉。

雲淺施法送人的手頓住,看到遠處一身體欣長的少年以極快的速度跑了過來。

喘著粗氣,在藍笙身前站定。

少年眼底笑意分明,似攏著溫和的月澤,風華流轉。

“笙笙,我回來了。”

1932年沒有等到的人,2024年等到了。

藍笙撲進許弈的懷裡,嗔怪一聲:“哼,這麼久才來…算了,原諒你了。”

“你這傢伙把孩子養得挺好的嘛。”

藍笙抬手摸了摸許念慈的腦袋,看著孩子的模樣,欣慰地笑了。

“回去跟你爸爸說一聲,奶奶對不起他。”

還有。

“媽媽很愛他。”

“爸爸也愛他。”許弈歡快地抱著藍笙兜圈圈,笑得像個撿了錢的傻子:“但是最愛的還是笙笙。”

藍笙挽著許弈的胳膊往前走,搖手道別。

“走啦。”

兩個人的背影,互相依偎著隨風而去。

許念慈也笑著搖搖手,看著兩人最後徹底消失不見。

轉頭看見身後的人嚇了一跳。

“爸,你怎麼來了!”

許國安冷笑一聲:“呵,來看看爸爸媽媽不行?”

這一刻一家終於迎來了團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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