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兔子晃了晃腦袋,那場劇烈的碰撞在他腦子裡留下了刺耳的迴響。它們不斷干擾著他的視線、他的思考。

黑兔子本想探查周圍的情況,可臉上淌過的血液卻提醒他這並不是當下的明智之舉。一道可怖的傷疤從他右側的下眼瞼划向了臉頰,大大小小的傷口更是遍佈了他的脖子。

他失去了對視野的掌控,因為他的右眼已經完全無法睜開。只得憑藉著知覺摸向自已腹部的傷口,強忍著劇痛將那塊細長的玻璃片拔了出來。

這下就麻煩了……黑兔子掂量著手裡那塊滿是血跡的後視鏡碎片在心裡想道,這下真的麻煩大了。

在男人模糊的視野裡,依稀能看到一輛四分五裂的銀色摩托——他幾天前才剛貸款買下的這輛“新玩具”,甚至都沒來得及將這輛拉風的銀色摩托從帝都騎回風間城。

黑兔子對此感到十分難過。

“我總算找到你了。”他的腦海裡突然響起了一個女人的聲音。

黑兔子一向不喜歡“撫慰者”們這種不請自來的聯絡方式,但現在他已經沒有精力去拒絕……

因為他真的真的很難過。

“幫我……聯絡一下……”只是短暫的呼吸,黑兔子都從自已的喉嚨裡嚐到了燒灼的鐵鏽味。“聯絡一下……保險公司。”

“你是在說急救隊吧?”

“保險公司!”

“好好好,保險公司和急救隊都會趕過來。”

他因為女人焦急的聲音笑了笑,隨後挺起了胸膛,以便自已能夠保持一個相對體面的姿勢迎接保險公司工作人員的拍照。

“陪我聊會天吧,唐鳶。”女人少有地主動搭話說。

“我的情況……很糟糕嗎?”

“你會活下來的,救援隊馬上就到了。”黑兔子聽出了女人聲音裡的慌張“保險公司也會,你必須保持清醒……”

“清醒?可……楓姐。”他搖了搖頭看向上方“這是夢裡啊。”

在他的頭頂是一片怪誕而離奇的光景:那裡的“天空”是另一塊陸地。破損的摩托車零件與爆炸的火焰靜止在兩片陸地的空隙之中。

大地與大地隔空相望,就像是鏡子兩頭的不同世界。

這裡是“夢域”,由“驚夢症”患者創造出的另一種現實。

唐鳶腦海裡的聲音沉默了。

“她……應該還活著吧?”唐鳶問。

“患者本體生命體徵正常。救援隊已經把她從‘繭’中挖出。”女人回答說“你救了她。”

“但你的聲音……聽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在迎接英雄……”黑兔子接連咳嗽了幾聲,吐出的血沫在佈滿汙漬的作戰服上留下了暗紅的色澤。

“……唐鳶。”女人顫抖著聲線“……你周圍的‘夢域’在坍縮。”

“那看來……保險公司是到不了了。”唐鳶呢喃著這個他早就知曉的事實。

同時……救援隊也不會出發。

“夢域”的坍縮從他觸碰到那個脫口秀明星時就已經開始。當坍縮完成的那一刻,這片“夢域”將與現實再無關聯。

而他這位“工程師”最終也會被鈉鉀離子消融,成為在神經元裡穿梭的電訊號。

“這下……《調查員行動準則》得更新到咯。”黑兔子開玩笑說。“那隻長頸鹿再也問不倒我了。”

這是一個爛笑話,因為他聽了女人強忍悲痛的吸氣聲。

“楓姐……再給我說說你的奇葩家人吧……譬如那個……你時常拿來開玩笑的……可憐弟弟。”

“我現在沒心思和你胡鬧!我們會找到其他辦法的!”

唐鳶看向了自已的左手,那道被虎口撕碎的傷口彷彿中了詛咒那般重複著再生與凋亡的輪迴,每一次嶄新的生長都在摧殘著黑兔子漸漸麻木的痛覺。

可唐鳶依舊能感受到生命在一點一滴地從那裡溜走……就像倒計時的沙漏。

他將走向熵增的終結。

“楓姐……我和他……都是你笑話中的笨蛋啊……”黑兔子笑了笑。

“你會……見著他的,等你……醒來的時候。”連女人的聲音也開始在他的大腦裡彌散。

“可元楓……我想這場夢我是醒不過來了。”

他喃喃著閉上了眼。

夢域坍縮的那一刻終於來臨,失控的風箏墜入了永無盡頭的黑暗……

可他突然聽到了山間的風聲。

“唐鳶!唐鳶!你醒醒!”

昏睡中的黑兔子猛地從地面坐起,卻剛好與面前的白虎撞到了面門。

兩人當即哀嚎著捂住了腦袋。

“你是什麼變態嗎?”唐鳶抱怨道。“趁我昏過去你離得這麼近是想幹嘛?”

“我辛辛苦苦把你拖到……”元嵐強行改變了自已的語調,冷冰冰地回答說“當然是想掐死你了。”

唐鳶驚恐地護住了自已的脖子……也就是這麼一個瞬間,元嵐為自已剛剛沒能痛下殺手而感到了後悔。

“記好了!”元嵐咬緊了虎牙:“這已經是我今天第二次救你!”

“哦。”

“‘哦’算哪門子的回應啊?”

“那……”黑兔子面無表情地豎了一個大拇指。“你真棒。”

“混蛋!你媽媽就是這麼教你感謝……”

唐鳶突然捂住了元嵐的嘴巴,黑兔子衝著白虎面色凝重地搖了搖頭。

少了老虎的喧囂,周圍也安靜了下來。

他們甚至聽不到一點海浪與風聲……元嵐這才注意到那條海邊的高速路已經很久沒有車輛駛過,而肇事的貨車更是已經憑空消失。

有些不太對勁。

元嵐當即甩開了唐鳶的手,將耳朵貼到了地面上。這是《調查員行動準則》應急板塊的起手式,被用來在裝備短缺時快速確認自已是否處於“夢域”之中。

所謂的“夢域”是一種介於精神與物質世界的過渡位面。一般是由身患“驚夢症”的入夢者產生。同時“夢域”也是“工程師”們主要的工作場地。

但其實……唐鳶根本沒有想那麼多,黑兔子只是單純覺得這隻白虎太吵了而已。

總不能在工作之餘誤打誤撞進了“夢域”吧?唐鳶心想。

看著白虎逐漸嚴肅的表情,唐鳶也將信將疑地將腦袋靠到了地面上。

果不其然,他聽到了一個規律的心跳聲。

操!還真是!唐鳶在心裡暗罵一聲,最近一定水逆!接下來出門絕對要查黃曆!

“你很敏銳。”元嵐表情彆扭地讚揚說,為了憋出這句讚賞他做出了巨大的努力。“你是怎麼注意到的?”

“你能觀測到入夢者的位置嗎?”唐鳶反問道。

由於已經確認了彼此“工程師”與“撫慰者”的職責,調查局在給他們配備的神經輔助系統也有所區別。不過“偵測入夢者的具體位置”一般是由“撫慰者”在“夢域”之外進行的工作,因此唐鳶也並不帶有太大的期望……

說到底,這隻厚臉皮的黑兔子只是想堵住元嵐的嘴,以免自已的“誤打誤撞”被元嵐識破而已。

“‘夢域’還沒有完全展開,入夢者應該是在郊區的位置。”元嵐逆著那條緩慢擴張的彩色線條看向了遠處零零散散的建築。“從擴張的速度上來看並不是很棘手。”

“能把我們毫無察覺地拉入夢域已經很厲害了。”唐鳶說。

“也許只是因為他過於弱小吧。”元嵐聳了聳肩“就算他是‘驚夢症’的患者,結果還是弱得根本吸引不了人的注意力。”

這傢伙……唐鳶皺了皺眉。

一個手機鈴聲打斷了兩人的談話。唐鳶狐疑地摸出了手機,是王芽。

但按道理來說夢域裡應該不能直接和外界聯絡才對。

“喂,唐大哥。真不巧啊,我也和你們一樣被困在‘夢域’裡面了。”電話那頭的灰兔子說。“不過我在‘夢域’展開的前一秒就已經通知了調查局,支援等會就到了。”

“在夢域展開的前一秒……你知道入夢者的位置?不對,你怎麼知道我們被困在夢域的?”

“因為我看到了啊。”王芽無奈地嘆息一聲。

“什麼?”

“就是字面意思上的……我看到了。”酒館裡的王芽摸了摸自已的長耳朵,聲音已經快哭了出來。

在王芽的身前,數個醉酒的客人如同進行某種古怪的祭祀那樣,繞著火焰起舞。火光照亮了他們狂歡的表情,也照亮了那塊嵌進他們脊樑,佔據了他們約四分之三個身體的電視顯示屏。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位坐在啤酒箱搭建的王座上的野豬正在睜眼熟睡。

野豬的嘴角流下垂涎的口水……

他一定做了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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