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城的天亮得比長陵要遲一些,黑得也更遲一些。雖然午時已過,可日頭還是在正頭上。街上人來攘攘,果真好一派熱熱鬧鬧的景象。

我沿著長街走過,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兩側的行人屋舍。

轉過街角,我便看到一位老婦人。婦人身著有些泛白的衣裙,頭上已生了銀絲,挽發被一方卷邊兒布巾罩著,雙手上有些皸裂的口子。

她的面前支著一口大銅鍋,旁邊攤子上還有幾張熱氣騰騰的胡餅,嫋嫋熱氣繚繞,一股股香氣便向鼻子裡鑽。

聞到這香氣,我的肚子便也開始抗議起來。我走上前去,"阿婆,來兩張胡餅。"

阿婆尋聲向我這處看來,我這才發現,阿婆的眼睛沒有什麼神采,她的目光並不聚焦在我臉。可她並不遲疑,而是很爽利地回答,"好嘞,姑娘。"

阿婆很是熟練地從攤子上取了兩張香噴噴的胡餅遞給我,"姑娘,聽你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

我遲疑了一下,"是啊,阿婆。我本是中原人。"陽城畢竟不似長陵,並無許多拘束,我便站在阿婆身邊,小口嚼起這餅。

阿婆的臉上浮現出幾分的愛憐,"想來姑娘也是苦命人。"

我知曉她有些誤會,卻並沒有解釋。本就萍水相逢,又何必將這些腌臢算計說與她聽呢?便也不繼續這個話題,"阿婆,您這眼睛這是怎麼啦?"

一股悵惘爬上阿婆的臉。

"老啦,眼睛也瞎啦,不中用啦。"她轉過頭去,很輕很輕地,撩起並不乾淨的衣袖沾了沾眼角。

我心中也泛起一股心酸,便也不再問。只默默站在那裡,若有過路的人來問價,便幫著婆婆賣幾張胡餅。

一個多時辰,我們都沒有再說話。

日頭漸漸的斜了,風也漸漸地涼了。

阿婆撣了撣身上的鍋灰,"謝謝你啊,姑娘。"我也跟著挪了挪身子,"沒關係的阿婆,左右我也沒什麼事做。"

阿婆一邊收著攤子,一邊道,"今日是有你在,那群頑童才沒有來我這老婆子的攤子上搗亂呢。"

我幫著將那銅鍋中的餅子撈出來,又將鍋子收好,疑惑道,"沒人管管嗎?"

阿婆嘆了一口氣,"哪能呢,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

看慣了長陵的富庶繁華,在這漸冷的早冬,在這我並不熟悉的陽城,我的心中莫名的浮上一股愴然。

"我送你回家吧阿婆。"

我抱起那鍋子,鍋子上還有剛剛做餅時落下的灰,染黑了我的新衣裙。即便這樣,我的衣裙仍要比阿婆的看起來好很多。

阿婆嘆了一口氣,她小步小步地走著,輕悠悠地對我講述起她的過往。

阿婆祖上便是陽城人,世代生活在此。原本阿婆膝下一兒一女,一家四口雖不富足,卻也能夠靠著辛勤的勞作養活自已。

只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平靜的生活下也蘊藏著暗流洶湧。北羌人虎視眈眈,大啟的西北邊境從未真正的安穩下來。自二皇子戍邊以來,雖京中對二皇子頗有讚揚,紛紛稱讚其"有帥軍領兵之能,有以國為家之氣度",可究竟事實如何,誰也未曾真正見過。兵戈之苦加諸普通窮苦百姓身上。

因著戍邊的需要,阿婆的兒子在十五歲那年,在一次徵兵中去了寧西,那裡是大啟與北羌交戰的最前線,這一晃一年多過去,兒子也再無訊息。阿翁日日盼夜夜愁,終究熬垮了身子。

然而命運並不曾眷顧苦命人。僅僅過了幾個月,阿婆家中闖入一隊人馬,不分由說將阿婆的女兒帶走了,阿婆阿翁苦苦阻攔,只說以後膝下無兒無女無法生活,卻並不能打動那鐵石心腸凜凜威風的官爺,他們只說能去軍中做官妓,是這一家人幾世修來的福分。阿翁受不了這樣的打擊,一病不起,很快便撒手人寰,只剩阿婆苦苦支撐。

"左右不過是賤命一條,閻王要收便收了,我早就活夠了。可是我怕呀,我怕阿文回來找不到家……我怕華裳回來吃不上一口熱飯熱菜……我的孩子們吶……他們在外邊……受苦了呀……我還得挺著,在這個地方,守著我們四個人的家。"

她的聲音,從愴然,到悽婉,到空洞,似乎悲傷到了盡頭,便只剩下無盡的寂寞和蒼涼。

一滴眼淚滾落下來,可是我怕驚擾她,便沒有伸手去擦。

阿婆的眼角也滲出一點紅來,可她似乎並無察覺,整個人像被抽空了一般。

我握住她的手,"阿婆,我來了。我在呢。"巨大的苦痛面前,我只恨我竟如此渺小,什麼都做不了。

阿婆深深吐出一口氣,眼角的混濁終於滾落,她用力地反握住我的手,我清晰的感受到她手上的涼意。

"回家,我們回家。"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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