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你出去?”
舟月跟著重複了一遍,紅纓兒用力點點頭,她眼中閃爍著希冀的光,炯炯有神。
該說她是神經大條還是別有用心,還很難判明,舟月覺得她並非只想要離開這座山這麼簡單。
“你出不去嗎?”
“我生在這個村子裡,我離不開的。”
“什麼意思?”
紅纓兒摸了摸頭上的紅繩,似有難言之隱。
在人生地不熟的環境裡碰到這麼一檔子事,著實令人摸不著頭腦。舟月思索一陣,紅纓兒卻先等不及了。
她迫不及待地又往前湊了湊,這回那雙眼中充滿了驚恐。
“村子裡的女孩生來就是要嫁給英絳山的,馬上就要月圓夜了,你幫幫我。你不是尋常人吧,那刀著實奇怪,爹說過那種東西——”
“你能給我多少?”
紅纓兒一怔。
舟月坐正了身體,跟她拉開距離,他說話時目光始終沒有落到紅纓兒身上,繞著四周打量,尋找值錢的東西。
“我說過我是商人了吧,紅纓兒,商人只重利,不認情。”
只覺得身上的血都涼了半截,紅纓兒身體僵直著,雙手攥拳按在桌面上,十個骨節微微泛白。
她沒有能給的東西,吃的也好,穿的也罷,幾乎淪落到了跟街頭的狗搶奪的地步。
這種情況,哪裡來的錢?
紅纓兒抿緊乾裂的嘴唇,良久,她認命般走到舟月身前,撲通一跪。
“紅纓兒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但只要你帶我離開這裡,大可任你隨意處置。”
舟月讓她弄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立馬把她扶起來,好傢伙真是說跪就跪啊,都不給人反應時間的。
外人看到了還以為他欺負小姑娘呢,這乾的都是正經生意,又不是天殺的人販子!
“你們表世人是不是都愛說這種話啊。”
舟月咬著牙抱怨了一句,把紅纓兒扶回椅子上,他可吃不消這一驚一乍的勁兒。
“拿不出錢就先欠著唄,跟我做買賣的那些祖宗哪個不是欠著一筆款。”
一說這個可就來氣,哪是家族之主啊,比他這個沒權沒勢只能啃白菜的王爺還窮。
催人幹活時能一天放出二十多隻紙鴿,談到錢就跟死了一樣,就愛玩人間蒸發那一套。
“真的嗎?”紅纓兒喜出望外。
“真的真的……”舟月趕緊給她喂定心丸。
“那,明天晚上,我就在這裡等你!”
“月圓夜在後天,白天也可以走啊,一定要晚上?”
“我還有想要帶走的東西,晚上才能帶到身邊。”
胸中鬱結得以釋放,化作喜悅攀上嘴角。舟月看她喜色難掩,反而變得憂心忡忡。
他在來的路上,設定的幾個結界還沒有動靜,想來是白天那些紅衣人影還不活躍,得等到靈力旺盛的晚上。
明天……也就是說在明晚之前,他必須要在紅霞村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想著,他起身要走。
“我跟屜前輩打好招呼了,今晚會暫住在他的家裡。”
“屜爺爺嗎?他家的包子可好吃了,有機會可一定得嚐嚐。”
“那是自然。”好不容易來了,當然要嚐嚐當地特產了。
舟月同紅纓兒揮手道別,離開了這座破舊的老房。
-
在回去的路上,舟月又在一些不易察覺的地方設下了結界。
跟其他與靈鬼契約,成為搭檔的驅魔師不同,舟月能相信的只有自已。
好訊息是,他的靈力足夠強,足夠充沛,足以讓他在壓制某個歇斯底里的傢伙之餘,還能分神去構築結界、利用道具。
他蹲在村子裡一處廢棄的舊屋上,這個地方很好,比其他的房子都要高,可以看到整個村子的狀況。
炊煙裊裊,彌散在緋紅的天際,日光已失了先前的刺目,晚霞綺麗,倒不負“紅霞”一名。
已近夜晚,街道上沒有人,連孩子都散開了。這麼一看,這村子的人比想象中的還要少,年輕女子更是不見一個。
舟月漫不經心地環顧四周,手中把玩著剛剛捏好的紅色珠子。
這就是第八個了,舟月把它們用布料包好,塞入腰間掛著的卷軸中。
這是一種異於其他型別的卷軸,比起增幅靈力、壓縮法術之類的功能,它的功能單一卻實用,那就是置物。
只要將特定的結界術繪製於空白卷軸上,它便能容下中小體積的物件。
結界術師人數稀少,還都被天星軍收編了,在民間,置物卷軸的製法只有舟月會,算是這技術只此一家。
這置物卷軸需求量不少,只可惜有的家族對他心懷芥蒂,不願與他來往。舟月倒是無所謂,他大度得很,有沒有瓜葛無所謂,只要給錢就行。
把卷軸重新固定好,他跳下房頂,拍了拍身上的灰,從屋後轉出來,就撞上了老屜。
他見到舟月就愣了,沒想到這人貓在房後。
“小夥子,你怎麼在這兒?”
“我剛從紅纓兒家出來,半路看到這個……”舟月四下尋摸合適的藉口,忽見牆根下散落的玻璃碴,“呃,樹底下亮亮的。”
老屜似乎沒有察覺到什麼異樣,他把人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像在確認些什麼。
他從村頭走到村尾,拄著手杖慢悠悠地來,舟月覺得有點奇怪:“前輩莫非是來找我的?”
“是啊,之前忘記同你說了,村裡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天完全黑下去之前哪,必須要回家裡待著。”
“為何?”
“只有月圓之夜我們才會走夜路,因為只有那天是很安全的。這是很久之前的規矩了。”
舟月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一直跟在老屜背後,隨著他原路折返回去。
陽光漸熄,給整座山中村蒙上一層朦朧的陰影。
回程的路上,任舟月怎麼拐彎抹角地追問這個神秘的規矩,老屜就是閉口不言。
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舟月最終決定不再從老屜身上入手了,假如他知道那些紅衣靈盅的事,那麼就數不清還有多少人知道了。
他可不是一般的賣包子老頭,在路口曬太陽聊天的能是什麼泛泛之輩?
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情報網,非村頭聚在一起的老人們莫屬。
老屜腿腳不便,走得慢些,直到現在日頭完全消失了,他們才回到了家裡,
讓舟月在屋裡坐下後,老屜就一趟趟張羅著要去堂前給他端包子。
舟月看到桌上的燭臺上只剩四分之一的蠟燭,從卷軸內取出一盞小燈,抓了兩塊朝熒石,在掌心裡捂熱後放進燈匣中。
沒一會兒,燈便亮了起來。藉著燈光,舟月環顧周圍的環境。
老屜家裡的擺設很簡單,沒有什麼傢俱,一鋪炕,一套桌椅,牆上掛著草帽。
沒有玻璃,只好用木頭把窗戶釘住,門和門框之間留有一道縫隙,風會從縫隙直接灌進屋裡。
舟月坐在門窗中間,穿堂風涼颼颼的,感覺就跟在野外露營一樣。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痕跡了,老屜家裡只有他自已。
看到老屜端著一碟包子蹣跚走來,舟月連忙上去幫忙接。
“芹菜肉包子,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老屜笑呵呵地擦乾手,坐到舟月對面。像一塊石膏,被人一下一下地敲出來,笑得滿臉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