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月把門拉開,那哥倆跟看著閻王爺似的嚇得抱成一團,滿臉都是即將上刑場般的恐懼。
直到舟月換好了浴袍折回來,他倆還赤裸著上身躲在角落裡瑟瑟發抖。
“二位關係挺好啊,介不介意我問點事情?”
左邊那個拼命搖頭,右邊的則是一個勁點頭,他們倆察覺到對方的異議,又立刻配合著改了相反的動作。
只是在舟月眼裡,他倆的意見始終不如一。
“我很嚇人嗎,能讓你們倆一直這麼抱著?”
兩個人下頜都跟著抖個不停,早已沒了方才那副逮誰罵誰的模樣。
看上去都要嚇哭了。
這顯然不是能正常問事的樣子啊,舟月盯著瑟瑟發抖的兩個人,只先給他們吞兩粒定心丸。
“第一,我不吃人,第二,我是我,陛下是陛下。”
舟月耐著性子走到兩人面前,蹲下身跟他們平視。
“還是說你們更想跟陛下‘坦誠相待’?”
他把水鏡遞到二人面前晃了晃,兩個守門使刷地一聲起身站穩。
真好使啊真好使,這威逼利誘的法子真是好使,哪怕只用了前半部分。
舟月滿意地看著大氣都不敢出的兩個人。
“這英絳山近日可有什麼異象?”
“異……異象?王王王爺是指?”一人口吃了半天才問出來。
“你才汪汪王爺,好好說話,幹嘛學狗叫?”舟月皺著眉道,“我換個說法吧,最近,有沒有邪祟在山上徘徊?”
其實那車伕的擔憂並非沒有源頭,這英絳山上,有一片亂葬崗。
當初表世動亂之時,兩國間在銅竹森中大戰一場,死傷無數,一度來不及回收屍骨。
雙方戰死者的屍體就那樣一同被收殮,草草就地埋在這英絳山中。
舟月總覺得山下總有種奇怪的靈力波動,但他沒有時間查,只好先問問寒芒宮的人。
守門使對視一眼,搖搖頭。
“王爺有所不知,寒芒宮每年都會有一場祭祀,為的就是收伏精怪,安頓亡魂,不能讓門受到威脅。”
“山間村落也沒有相關的傳聞,您可是瞧見了什麼?”
“……”是錯覺?
舟月一不說話,可把那兩個守門使急壞了。
王爺是穿著袍子不怕冷,可他們倆只圍了條毛巾啊!更何況在這人身邊,只覺得脖頸涼颼颼的。
“您要是沒什麼事,小的就先去泡池子了,這天可太、阿嚏!太冷了。”
舟月回神,甩了甩手讓他們走了。
兩人如蒙大赦般撒腿就跑,舟月目送他們狼狽地消失在門口,在心裡感嘆一句累了一天了還這麼有活力,年輕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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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月沿著空蕩蕩的走廊往客房走去,路上沒見太多人,但遇到他的都主動避開走。
他衝對方點頭致意,面上是從未改變的友好笑意,換來的卻是驚恐與慌亂。
理所當然的,舟月想。換做主家或復家的人大抵會死咬著如此失禮的行徑,只是他如今不再是任何一個家族的人了。
進了房,點亮了朝熒石,熒燈的光泛著絲絲暖意,舟月換好衣裳準備休息,門被敲響了。
“王爺,您睡下了嗎?”
是允璽的聲音。
舟月開啟了門,允璽並未像先前那樣打扮華麗,而是素袍白氅,取簪放珥,像要打算休息了。
“雲池宮主,這麼晚還不歇下?”
允璽垂下眼簾道:“是,寒芒宮宮主有些事想請您幫忙。”
“我不涉政,這宮中的事或許我不該過問。”
“跟朝堂無關。”
稍作思考後,舟月點頭,側身給允璽讓出了位置。
允璽進了屋中,坐在窗邊的矮席上,隔著窗格往外看,從這裡往外瞧,看不到那些奇特的燈籠。
只有孤廖的房簷一角,與高懸的月亮遙遙相望。
見允璽有點拘謹,舟月從一旁的袋子裡取出一包零嘴兒,遞到她手邊。
“這是什麼?”
“市場上買的,叫什麼玉米片?”
允璽道謝接過,拆開紙包嚐了一塊,黃澄澄、甜兮兮的,口感酥脆,實乃居家旅行必備良品。
表世的零食讓她覺得格外新鮮,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看向舟月。
“王爺也會買這種東西來吃嗎?”
只不過更新奇的是,這東西居然會從這位邊境王包裡拿出來。
“實不相瞞,是陛下讓我給他帶的。”
“那我豈不是……”
意識到吃了給主君準備的零食,就好比偷吃了皇帝的貢品,允璽略顯驚慌地掩住嘴,舟月只覺得好笑。
他時常感到費解,那些流言蜚語只作用在自已身上倒不顯稀奇,掛到念悠頭上豈不是有些莫名其妙?
念悠又不是那種一言不合就要砍人腦袋的昏君,他們一個兩個的到底在怕什麼。
舟月豎起食指抵到唇邊,壓低聲音道:“你我不說,誰能知道我分給你吃了,對不對?”
允璽思來想去,覺得有道理。
“那,你想和我說些什麼?”
“王爺來時,可走的是銅竹森間的路?是否碰到了什麼奇異光景?”
“比如?”
“比如穿著紅衣,蓋著紅蓋頭的人影。”
舟月搖搖頭,允璽輕嘆一口氣,提出要先講一個故事。
在表裡兩世被門隔開之後,表世也有很長一段時間處於動亂。其中最為激烈的,便是元國與嘉國之間的交鋒。
隨著戰事陷入白熱化,以至於六十歲老翁十五歲的孩童都要參與廝殺。男人戰死了,就換女人上陣衝鋒。
有一支由年輕女子組成的元國死士,為了剷除這英絳山上的一處重要嘉國據點,在這銅竹森中纏鬥了三天三夜。
這銅竹森中環境險惡,植被茂盛而密集,野果富裕,嘉國人在此處靠山吃山,很適合埋伏偷襲。
嘉國軍隊在此處紮營建立據點並非沒有道理,他們隱藏得很好,元國人不熟悉這片森林,在這裡吃盡了苦頭。
有很長一段時間,兵源不足的元國沒能抽出人手處理這顆蟄伏的詭雷,直到某日,身著喪服的女子向元國皇帝請願。
她們的家人都在戰爭中死去了,愛人亦是如此,自然不能兌現迎娶她們的承諾。
若能在親人們死去的土地上拔除那枚眼中釘,白衣的女子們願以身陪葬。
好訊息是,她們的死並非毫無意義,女子們各個驍勇善戰,成功奪取了這片森林。
壞訊息是,無一人倖存。
舟月邊聽邊點頭,他來時還在納悶山中村落為何叫“紅霞村”,看來這便是緣由了。
白衣染成紅衣,喪服作了嫁服。
令人婉嘆。
“有傳言稱,那些女子的亡魂,直到今日還徘徊在這英絳山間,還在尋找故去愛人的魂靈。”
“所以,要我做什麼?你總不可能讓我去跟她們配冥婚吧。”
允璽愣了愣,聲音裡帶著難掩的笑意。
“王爺,您真的跟他們說的不一樣。”
“不是就好。”
“最近有一種與傳說極其相似的紅衣人影出現在村子附近,是一種‘祭靈盅’。”
並不陌生的詞彙。舟月皺起眉頭。
“那是能讓靈鬼在契約後被束縛為實體的手段,我見過。”
只是沒想到,時至今日還能聽到這種邪魔歪道。
“看來不需要加以解釋了,我直說吧。寒芒宮宮主,雲池允璽,希望您能將紅霞村中的祭靈盅全部祓除。”
舟月略驚訝地看向她,允璽的表情不像在開玩笑。
“我以為這是寒芒宮的職責之一,或者應該交由訴心舍處理。”
“不,這是我個人的請求,就當允璽欠您一個人情吧。”
“人情就免了,你能出多少?”
允璽困惑地“嗯”了一聲後,才後知後覺明白他的意圖所指,平日只聽北城主慵懶輕浮,看上去對任何事都不關心,完全沒料到這人在錢上這麼直白。
“我這趟是為了北景元帥走的,總得給我一個不能拒絕的價格吧?”
舟月靠在另一扇窗邊,笑吟吟道。
皎潔的月光透過玻璃落到他的身上,襯得地上這輪黑月格外狡黠。
在談錢的事上,他總是很有耐心。
舟月平日裡沒少幫一些家主的忙,這還是頭一回碰到一位兼任宮主的家主開口求助,惹得他心裡也怪好奇的。
雲池家主倒也大方:“無論是金鑠葉還是銀鑠葉,只要王爺出手相助,您開口便是。”
“我還真沒想過具體數額。”
舟月聳聳肩膀,都給討價還價的機會了,看來問題很大。這種事他只在染墨家碰到過,他們平日裡摳摳搜搜磨磨嘰嘰才給出一筆不錯的報酬,一到出現大問題就會出手非常闊綽。
然而,這可真是給允璽出了個大難題,在她眼裡提出交易又不明碼標價,絕對是故意為難人。
見允璽的眉頭壓得越來越深,舟月走上前,搭了搭她的肩膀。
“開個玩笑罷了,報酬事後再說。夜深了,宮主先回去吧。”
他應下了,允璽點點頭,暗中鬆了口氣。她起身要走,舟月叫住她。
“把玉米片帶回去給令妹嚐嚐吧。”
允璽頓住了,她拿起半敞開的口袋,猶豫了兩秒,又放回去了。
“晴可能……不喜歡吃這個。”
她說著,向舟月行禮道別。
門再度被關上了,舟月走到矮席邊,拿起桌上的那袋玉米片,取出了一塊遞到嘴邊,咬了下去。
他邊咀嚼邊盯著袋子裡,陷入沉思。
“我還以為孩子都會喜歡吃甜食呢。”
念悠就很愛吃,不過這袋開啟了,還是讓很少吃甜食的人解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