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呼其他人把這不懂事的孩子帶走,允璽這才得空問舟月到此的來由。
他們往正廳走去,樑上的燈籠飄搖,卻不是紅色。其中的藍火顫巍巍地躍動,彷彿擁有生命一般搖曳。
“前些日子,有個驅魔師出來了,就沒再回去,我出來找人的。”
可惜只見他和香竺二人,顯然沒能得到個結果。雲池允璽還覺得驚訝,這位王爺可是出了名的遊手好閒,能為何人親自跑來?
“是什麼人物,能驚動您?”
“是個五階,在天星軍當兵,此次說是趁休假來表世探望親屬,逾期未歸,叔……北景元帥讓我走一趟。”
“可是沒尋到蹤跡?”
“尋到了。”
回答她的是跟在舟月身後的香竺,她把背後的包裹抱至懷中。
從袋口露出一角,是一個貼了符紙的精巧匣子。
允璽看著香竺低沉下去的情緒,再瞅瞅紙上的符文,心裡頓時明瞭。
“骨灰?”
香竺點點頭。
“怎麼會?”
舟月長嘆一口氣,他抬頭,看著被風揚起的藍火燈籠。
“只能確認這名天星兵士是在來表世探親的路上遭遇了不測,訴心舍懷疑是有六重道信徒趁著開門日跑到了表世。”
一說這個他就來氣,他追著道標司南指引的方向,卻只找到一個女子,她說自已覺得那人是被土匪襲擊了,曝屍荒郊實屬可憐,乾脆把屍首火化,埋到了山上。
那女子跟允璽宮主一樣身量纖纖,走起路來卻猶如踏風,若不是他倆體力好,恐怕都跟不上。
舟月覺得哪裡不對,可又找不出明顯的問題來。他接過骨灰罐,先送去訴心舍調查來龍去脈,僅剩這一捧骨灰,就算信使也只能猜個大概。
允璽聞言面色一變,她若有所思地低下頭。
在表世與裡世之間,有多扇“門”。
將兩世分割開來後,為了保證分居兩世的親友相見,雙方的統治者同意在人煙稀少處開放幾處通道。
這寒芒宮便是守著其中一扇,不過這件事與寒芒宮是否有聯絡,還需要繼續調查。
允璽雙手交握做祈禱狀,嘆息著:“至少,我們不用擔心有‘空障’在表世誕生了。願他歸於五祭湖這一路,足夠平和。”
“確實如此,先帶回鉤吻陵安頓吧。”舟月抽回目光,轉而看著允璽的側臉,“家賊難防啊,允璽娘娘也要格外慎重。”
“嗯……嗯?”
隨口便應後,允璽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她的臉連帶著耳朵刷地紅了。
“王爺別亂開玩笑了……!”
“這英絳山中的村子,可都管你叫山神娘娘,我只是照著說而已。”
允璽連連擺手,羞怯不已地辯駁著。
“山神什麼的不敢當,只是偶爾會畫個祈雨的符咒潤潤田地罷了。”
“要是有什麼能變出錢的符咒,你可一定要教我畫啊。”
這是什麼莫名其妙的符咒啊?聽上去根本就動機不純!連香竺都聽不下去了,她拽拽人衣袖,小聲地提醒他。
“雲琛哥,再怎麼樣你也不會被人叫做財神爺的。”
她一盆冷水下去,澆得舟月啞口無言。
聽聽,這什麼話?就是想在修界碑的那幾天也能吃上肉而已,他有什麼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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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只會在靈力最豐裕的時候解封,通常會在上午六時至八時,顯然今日是回不去了。
允璽差人給舟月和香竺分別安排了客房,他們吃了飯便早早地準備休息。
侍從將溫泉水準備好後,舟月更衣後正往池中去,一陣縹緲的鈴聲響起,中斷了他的動作。
從衣物中取出一塊精雕細琢的小銅鏡,鏡面正如同湖水一樣泛起波紋,因此得名“水鏡”。舟月涉水靠著石臺坐下,將其接通。
“哥哥!不對,兄長大人,你在忙嗎?”
瞬間蒙了一層水霧的水鏡上只能隱約看到一團白色的影子,同樣由於看不到舟月這邊的情況,那人的聲音變得很謹慎。
“旁邊沒有人,你可以隨意一些。”
聽著舟月的話,對方立刻撒著嬌改口了。
“都看不到哥哥的臉,我怎麼隨意得了啊。”
“這不是能聽到我說話嗎?”
“萬一是誰用你的聲音騙我呢?”
怎麼這個時候又警惕起來了,舟月拽過水麵上的托盤,把鏡面用放在上面的毛巾擦淨。
鏡子中,白髮少年的面龐終於變得清晰,成年未久的他眉眼間還帶著稚氣。少年眨著與舟月一模一樣的藍色眼瞳,好奇地東張西望。
“瞧什麼呢。”
“哥你在哪啊?嗯?你衣服呢?”
“你見過穿衣服泡溫泉的嗎?”
舟月的話讓念悠瞬間洩了氣,他埋著頭悶悶不樂地嘟囔幾句,隱約能聽出來是在抱怨著什麼。
豎起耳朵也沒聽清楚他的話,舟月隔著鏡子戳了戳那毛茸茸的腦袋。
“大冷天的,臣這可是不帶薪出差啊,怎的陛下反而不樂意了,這合理嗎?”
“我不想批公文了,還有兩大摞!哥你聽我說啊,今天長老會那些人又……”
也不怕叫外人聽到,念悠伏在桌案上一個勁地數落長老們,不過都是些聽慣了的瑣事,舟月早就見怪不怪了。
自打那些人死活不同意將表世的機關術引入裡世開始,舟月就知道長老會的人比想象中的更要固執。
念悠才十八歲,滿腦子都是新觀念,不喜歡聽那些人絮叨些舊道理也是情有可原。
舟月耐心性子聽他說完議事堂,又提到了來表世走的這一趟。
“叔叔給你的任務做完了,是不是明天就能回來了?”
“要先去一趟訴心舍,告訴他們查閱一下死者的資訊,派人去拜訪他留在表世的親人。”
“那之後呢?”
“得把骨灰帶回鉤吻陵,和他的遺物一起安放。再去跟叔叔說一聲,運氣好的話下個月界碑的維護費就不用我出了。”
要說舟月最頭疼什麼,還得是這修界碑的錢。
保護邊境安全的大任是天星軍揹著的,作為邊境城主的他只需要維護結界便可,這界碑的日常維護不可忽視,否則結界也不得穩固。
北邊境一共十五塊界碑,舟月每個禮拜都會去走一趟,確定界碑的完整度,再付一筆錢找特殊的工匠維修。
這筆錢,朝廷很少會出,只要到了堂上,各種款項便接踵而至,界碑的事就被劃分到“沒損壞就還能用”。
長老會也不會同意,他們認為那是非必要支出。
舟月早就不對這群人抱有期待了,所幸他回到綢霜後,還能靠給各大家族製作符咒與卷軸換取一筆錢。
泡了一陣,舟月估計時間也差不多了,一直佔著人家的池子太不像話了。
“沒什麼事,等我回去再說吧?這跨世通訊也挺耗費靈力的。”
“哥你這麼忙,什麼時候能來見我呢?”
“有空就去,不然在這兒買的零食就要我自已吃了,我可不愛吃甜的。”
舟月把水鏡帶好,整理了一下浴巾往門口走去。
“好耶!謝謝哥!”
念悠很聽他的話,也知道哥哥奔波辛苦,沒再過多糾纏,乖巧地與他道了晚安。
舟月耐心等著他結束通話才伸手去開門,這時,他忽然聽到門口有人在說話。
出了門便是更衣間,舟月沒見到其他滯留在這兒的住客,想必是寒芒宮的人員了。
“那個人……不就是……”
“可是他不也……有什麼……”
門後的兩個人竊竊低語,舟月不知不覺湊近了些。
聽人說話是不對,但只要不被人發現就不算偷聽嘛。
把耳朵貼到門上,聽得更清楚了。
“什麼天才啊,那個罪人被流放了十年,要不是他的弟弟是當今綢霜主君,他連綢霜的邊境線都踏不進一步!”
“哼!真是可笑,咱們宮主還被他騙得團團轉,我可都看到了,他還欺負允晴來著!”
“罪人都是壞到骨子裡了!哈,要我當這邊境王,可比他盡責多了!”
聊得真叫一個熱火朝天啊。壞到骨子裡的罪人本人聽得直樂呵,他抬手敲了敲門,高聲插入了他們的話題。
“那可不,這王爺的名號給他就是浪費!要我說那人犯了這麼大錯,就地正法才是大快人心!”
“對啊對啊!等等,不對不對!”
門的另一側,交談聲戛然而止,過了一陣,舟月聽到對方底氣不穩地顫聲道。
“怎,怎麼有人啊?你誰啊?”
“有啥可慌的,這兒也沒別人。哥倆別在意啊,還有什麼爆料跟我也說說唄?”
比起他們,舟月倒大大方方地,壓根不把這背後議論當回事。
那邊的支支吾吾說不出來話,腳步聲近了,顯然是想要一探究竟。
舟月耐心地等著他們開門,他笑容滿面,平和近人地跟門後的兩個腦袋對視。
“喲,想當面說?也是,背地裡不太禮貌,我懂。”
哼哈二將愣了半晌,砰地一聲把門關上了。
“不是,他怎麼在這兒啊?你為啥不提前告訴我?!”
“我咋知道啊!都這個時間了他不該睡下了嗎?”
“*的,我聽說他會把不對付的人掛城頭上,你不想活就算了,老子還沒娶老婆呢!”
“我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下有……不對,我也沒下啊!”
這兩個人再早點或者再晚一刻鐘來,就沒必要擔心這些了。
舟月睡得晚,主要是念悠處理工作也會很晚才會歇下,他說過要是念悠覺得枯乏,可以跟自已聊天。
這也是為什麼現在會在這兒碰上他,作息非常規律的守門使是無論如何也不會理解遊手好閒的王爺。
呵呵,要怪就怪主君吧,諒他們也不敢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