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喬見自家妹妹整日沒了笑顏，要不就偷偷躲在房裡哭泣，心裡煩躁不已，所以躲了出去，白日裡幾乎是見不到人。
宋父以為是近日小姑娘總待在家裡憋出病來了，於是打發了朱媽媽陪著宋柔去街上逛逛，買點好吃的零嘴和好看的衣裙。
可出來那麼久，依舊不見有點點笑容。
“炙肉串，好吃的肉串！”朱媽媽這才注意到右側有個番邦人用蹩腳的中原話叫賣著，鐵製的長方形盒子，下面的木炭燒得火紅，上面鐵絲打造的網格上面平平整整的躺著好幾十個肉串，皆用鐵籤子串起來，像一座塔一樣。
攤主一一介紹，羊肉、牛肉、兔肉……末端還有罕見的狐狸肉。
宋柔從未見過這麼奇怪的吃食，於是停不下來目不轉睛盯著架子上被炙烤的滋啦冒油的吃食，攤主隨意撒了一把胡椒在上面，一股濃濃的香味就在鼻尖蔓延開來。
朱媽媽見小姐喜歡，問了價，忍痛買了兩串——羊肉和牛肉。
撲鼻的香味誘的宋柔忍不住咬了一大口，剛進了嘴裡，似有熱油淋了裡邊的肉，全身都跳將起來，“噗”地一聲吐了出來。
好燙啊！
話還沒說出來，眼淚就先嘩嘩流了下來。
小手做了扇狀撲騰撲騰，任憑怎麼用力，濃重的胡椒味總能穿過喉嚨嗆的人失聲。
“小姐，小姐，現在如何了？”
朱媽媽本以為肉串出了問題，嚐了一口無事，便從後邊努著宋柔單薄的後背。
“原來宋家小姐只是個貪吃鬼和愛哭精，我當父親為我尋了一個不得了的娘子呢！”
尋聲抬眼望去，高高的馬背上是個十二歲的少年，面容俊俏，一身玉色，骨子裡是桀驁不馴。
原來他就是顧家少爺——顧言，真是跟他父親長得完全不像。
宋柔看著眼前好看的小哥哥，竟忘了開口說話。
顧言以為這丫頭又是個啞巴，心中直怪父親吃醉了酒給他定下這麼糊塗的一門親事，回去說什麼也要父親退了去。
“敢問可是顧家少爺？”朱媽媽不疾不徐問道。
顧言斜了一眼，不予搭話，剩了朱媽媽一人站在原地自顧自說著，“我料是誰家的混小子不知禮數，原來是顧家少爺，大戶人家出身高貴，不比我們這小門小戶不識大字的婦道人家，我們且知禮字怎麼做，而顧少爺卻不知，當真是讓人笑掉了大牙！”
“真是個刁鑽刻薄的婆子！”
顧言見婆子強勢，主子軟弱，與他這樣灑脫的性子極為不般配，任憑她是花容月貌還是嬌小可人，對他來說統統都要放在一邊。
他要娶得娘子必不是這樣嬌滴滴的！
宋柔想說句話緩和一下氣氛，張了張嘴，嗓子眼火辣辣的味道讓她重新泛上淚花。
她這一舉動惹得顧言更不喜歡。
遂瞟了最後一眼，調轉馬頭揚塵而去。
朱媽媽連忙低聲撫慰宋柔“小姐莫要難過，顧家少爺還年少，不知禮數尚可原諒，待以後成了人，長了心眼，必會覺著小姐體貼，等小姐嫁進去，是要把你寵在心窩裡的……”
小宋柔點了點頭，不是應朱媽媽的話，而是對嫁人這事被迫接受了。
“快讓讓，彩雲追月戲班子來上京了，大家請讓出一條道來，謝謝啦！”有粗獷的人聲從不遠處傳來，主僕二人自覺讓在一邊。
好幾輛馬車整齊有序地行進著，前邊是帶了遮擋坐人的馬車，後邊主要是用來運送物品的，有好幾個大箱子躺在上面，箱子上邊坐了人，笑意盎然地看著旁側圍觀的人，他的手裡是一個長而粗壯的木棍，頂部掛著幡子“彩雲追月”。
宋柔從未聽過這個戲班子，只覺得看起來很威風，便也想同其他人一樣追上去看熱鬧。
剛邁出步子被朱媽媽一把拽了回去，“天色不早了，我們快回去吧，待日後有時間媽媽再帶小姐去看。”
好。
等兩人回了府，方看見兩匹馬和幾個堅實筆挺的僕從，還在猜測來人的身份，林伯率先迎上來帶宋柔去了正廳。
顧家父子等在內側。
顧將軍見了外面的小宋柔，立馬從陰雲密佈換上和煦的笑容，牽了她的小手步入裡邊，正中央是剛剛捱過罵的顧言。
“小柔兒，聽說今日這混小子說了一些胡話惹你難過了，無事，顧伯伯已經教訓過他了，往後他若做了對不起柔兒的事，你只管告訴顧伯伯就好。”說完，陰沉著臉將顧言趕了出去。
宋柔看了看一臉不服的顧言和笑聲濃郁的兩個大人，於是也跟著追了出去。
此時月兒高懸，昏黃的光落在院落中的地板上，似鋪了一層輕紗，又似起了薄霧；落在少年郎的脊背上時，是泛了素白的光暈的。
忽地有一股幽幽的暗香飄過來，原來是院子裡的梅花開了。
宋柔是極喜歡梅花的，所以努力踮起腳尖湊近鼻子，想嗅一株最好聞的摘下來送給顧言，好讓他別那麼難受，奈何她的個頭仍是距離最低的枝子差了半個身子。
她這不大不小的動作讓一旁的顧言看了，心生疑惑又好笑。
他從未見過如此笨拙的人兒，明明夠不到還要努力去做，伸了好幾次小手只能抓到幾縷空氣。他只好伸出雙手托起這個小小的身子，把她送到能嗅到的枝子處。
明明小小的身板，竟會這麼沉，他忍不住小聲嘀咕。
“小啞巴，你好了沒，我快撐不住了！”
聽到顧言說話，宋柔尷尬的道歉“對不起顧言哥哥，我剛才看滿樹的枝子欣喜不已，一時忘了下來。”
“原來你會說話啊？那你白日怎麼裝啞巴？”
顧言驚呼。
“白日裡顧言哥哥只顧著自已說話，並未問我，也沒有讓我說話，所以不知道我會說話。”
宋柔老老實實回答。
“吶——”
顧言低了頭，看見的是她的髮髻上面不知何時掉了一片梅瓣，鮮紅鮮紅的，他抬手替她拂了去。再低頭，看見的是她手心裡躺著的一個完整的花蕊，鮮嫩嬌豔。
“送給顧言哥哥，希望顧言哥哥同它一樣不害怕風霜，也希望顧言哥哥永遠開開心心。”
他看著她認真且可愛的小臉，還是接住握在手心裡，嘴上仍舊是傲嬌的語氣，“別以為這樣我就會娶你，你始終不是我喜歡的娘子型別。”
“那顧言哥哥喜歡什麼樣的？”宋柔真誠發問。
他思索了一會兒，斬釘截鐵說道“反正不是你這樣柔柔弱弱的就行。”
“喔，我知道了。”
她乖乖說話。
“言兒，我們要走了，快跟你柔兒妹妹說再見。”顧將軍隔著一長段距離叫顧言的名字。
顧言回了顧將軍的話。
又在臨走前轉過頭來對著宋柔認真說道:“我一定會來退婚的，你等著我。”
“好，我等著顧言哥哥帶來好訊息。”
少年消失在了門口。
宋柔盯著他離去的位置傻傻發呆。
朱媽媽連著叫了她三聲才緩過神來。
“小姐，你在想什麼呢？”朱媽媽輕笑了一聲，“怕不是戀上了那顧家少年郎了吧？”
周圍一片笑聲。
她還是搖頭，只是想起了那個白皙乾淨的乞兒，這樣夾雜著寒風的冬日是否能挺過去，如果他像顧言哥哥一樣有個家，是不是就會過得輕鬆些。
對著心裡默默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