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侯府存心殿。
屋內燈火輝煌，厚厚的披簾蓋住了外間的風雪。堂里正中青鳥銜環銅燻爐燃了雪中春信，平添了一股春日裡的草木香氣。
燻爐四方列了三臺席，赤紅色祥雲八寶紋花緞鋪滿了桌面，青盤白碗的冷盤已經上桌，丫鬟們各自立在門口等著主子入席。
除夕是大日子，國公府向來都是闔府慶祝。
東三所的二夫人喬漪清攜姨娘江玉秋來得最早，她提點了丫鬟幾句，又讓把案上紅釉瓶裡的白梅換了紅梅這才坐下。
不過一刻，西三所的英國公康啟麟陪著夫人沈月蓉、側氏朱佳惠和兩位姨娘，還有幾位少爺小姐也都陸續到了。
老夫人寢殿離存心殿最近，聽得前邊人聲熱鬧，也坐了軟轎徐徐來了。
楊老夫人一到就被沈月蓉攙著請了上座，她四下一看，就瞧見少了幾個人，開口便問：“啟廷呢？怎麼沒到？”
喬漪清聞言，連忙起身笑道：“一早禮部就來人尋二爺，說是為了宴請朝政的事，這會兒還沒回呢！”
楊老夫人見是為了朝廷的事，便也不再多問，轉而道：“楊氏呢？”
喬漪清又答：“楊妹妹前日受了風寒，身子一直不大好，午後回了我說今兒的晚宴就不參加了。”
楊老夫人貫來看不上這個孃家侄女，聽她不來只哼了一聲，就聽得門口的簾子大開，有丫鬟道：“二爺來了。”
康啟廷從禮部回來就直接到了存心殿，連朝服都來不及換下，朝著楊老夫人深鞠一躬：“母親，兒子來遲了。”
“無妨，快入座吧。”
人一齊全，擺開瓊筵。
丫鬟們接續端上八樣熱菜，溫過的酒水也斟滿了酒杯。席間熱鬧起來，楊老夫人喝了半盞沈月蓉盛來的海參山藥羹，目光掃到朱氏的肚子，翹著嘴角關懷道：“朱氏的肚子也有四個月了吧？”
說起肚子裡的孩子，朱佳慧難掩幸福之色：“回老夫人的話，過完年就滿四個月了。”
“好好好。”楊老夫人年紀大了就樂意兒孫滿堂，她扭頭對著佈菜的沈月蓉道，“你生下允知和幼沁也有十年了，也該在這上面儘儘心了。”
沈月蓉被點到此處，面上的神色尬了片刻，很快又恢復如常：“是，老祖宗的話，月蓉一定謹記於心。”
朱佳慧端了茶盞遮住唇角勾起的一絲冷笑，垂下的眼角餘光瞅見一邊低眉順眼的張姨娘，對著楊老夫人道：“可不是說這日子過得快呢！一晃眼，府裡的哥兒姐兒都大了，前日我還聽二夫人說起，過了元宵四少爺也要進學堂了。”
楊老夫人扭身看向老二夫婦，有些不解：“允澤不過四歲年紀，怎麼就這麼急著入學？”
喬漪清見楊老夫人語帶不滿，暗歎嫂子難當，桌面下一拉康啟廷的衣袖，讓他作答。
康啟廷提起這事，倒是面露喜色：“母親有所不知，年前允澤來兒子的書房說要借書看，兒子也覺得奇怪，他小小年紀還沒發矇，要看什麼書？”
康啟廷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引得殿裡眾人都停了筷子，等著聽後邊兒的事。
“誰料允澤開口就道‘富貴必從勤苦得，男兒須讀五車書’，小小年紀這般好的志氣，兒子哪敢再耽誤。”康啟廷撫了長鬚，對親弟留下的遺孤既是憐惜又是得意。
楊老夫人也沒想到一個稚童脫口便是少陵野老的詩，好奇地問道：“澤哥兒，這詩你從何處習來？”
康允澤少得楊老夫人關懷，這會兒被點名問道也不卑不亢、落落大方：“回老祖宗的話，孫兒是聽三哥哥常常說起，便在心裡記下了。”
康允澤說的三哥哥康允和是康啟廷的嫡子，如今年方八歲，卻是開蒙兩年，在讀書上頗有天賦。
“好，和哥兒以身作則，這個頭兒起得好！”
自已的兒子被誇讚，喬漪清哪能不喜，抿著嘴笑容卻是抑制不住。
只是她這邊興頭高漲，沈月蓉卻難掩妒意。她生下的一子一女都顯平庸，女兒容貌不佳也就罷了，兒子大了康允和兩歲，學問倒還不如弟弟。
她素日裡最煩別人同自已兒子允知做比較，可到底是老祖宗金口一開，沈月蓉囁嚅著想陪著說兩句誇讚的話，還未醞釀出口，又聽得朱佳慧銀鈴般的笑聲再度響起。
“和哥兒不過八歲，就這樣聰慧，二夫人真是好福氣。”朱佳慧說著話頭一轉，又對著旁邊坐著的張氏道，“妹妹，允行也已八個年頭了吧？”
康啟麟的二姨娘張妍妍本就內向不多言，被朱氏問到自已的兒子，一時間漲紅了臉，只點頭小聲道：“是。”
朱佳慧的話語點到即止，悠哉地端了茶盞，細細地抿了一口溫熱的茶水。
“是了，允行年紀也不小了，怎地還不入學？”楊老夫人聽了朱氏的話，又回頭問詢起英國公夫婦。
沈月蓉先前還奇怪朱氏怎麼好端端地會說起東三所的事情，現下瞥見她幸災樂禍的表情，哪裡還能不明白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她呢！
這起子慣會挑唆的賤婦，不愧是教坊司這樣低三下四家庭出來的！
康啟麟一向不管兒女之事，這會兒被問起沉默不語。
沈月蓉卻不敢不答話，眼珠一轉兒，面露惶恐道：“是媳婦不周到，想著張氏出身瀚林之家，樂得自已教導孩子...”
“胡鬧，哥兒該正經入學尋個師傅，讓姨娘教導算怎麼回事！你雖事忙，但對兒女之事也當上心。”楊老夫人不會去怪罪自已的親兒子，但對著媳婦話說得就重了，臊得沈月蓉面色漲紅，連連稱是。
說了一通話，楊老夫人也覺得餓了，不再多談掃興之事，略一舉杯換了口氣說了幾句祝福話。
小輩們也都一一回敬，席上的氣氛漸漸轉熱。
酒過三巡，桌上的冷盤都撤了下去，拿菜的嬤嬤丫頭魚貫而入，換了熱乎的剛出鍋的主食，其中就有面食灶頭的三樣新鮮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