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常萱沒有睡好,但她還是起了個大早。
她心裡惦記著奶奶,上班前,先迫不及待的進了一趟MVR。
她進去時,美姐正趴在櫃檯上補覺,小手把小嘴擠得像圓魚嘴,彷彿在往外飛泡泡,可愛至極。
常萱本想問她電話號碼的事,見她睡成這樣,不忍打擾,自顧拿上香蕉和一束小野菊,自覺掃碼付錢,急匆匆地朝醫院而去。
以前她上三樓病房,通常只有等她推門進去,奶奶才會有反應,這次心有靈犀,奶奶竟是看著她推門進來的。
“奶奶,你剛才看到我了是吧,給,最美的花,送給我心中最美的女神。”常萱一邊把小野菊遞給奶奶,一邊又說,“還沒吃早飯的吧,您想吃什麼,我去給您買。”
奶奶搖搖頭,面青虛弱的說:“吃過了,你吃了嗎?”
常萱如實說道:“本來想跟您一起吃的,看來今天是沒這個福氣了,沒事我陪您聊會天,待會我再吃。”
說著,她正要坐下,瞥見床頭櫃上不和諧的那束枯死的滿天星,眼角直抽搐。
“我先幫您把花換上吧。”她像個小偷一樣,做賊心虛,一把抓上那花瓶,恨不得當場毀屍滅跡。
沒一會,常萱端著洗淨的花瓶回來,不大的病房裡多了兩個人,她一眼認出了那個小男孩。
這小男孩應該是對面叔叔的兒子,又黑又悶,長得像個掐了蒂的死葫蘆。
小時候她碰到過他好幾次,每次跟他媽媽過來,他光知道在那盯著他媽媽幫他爸爸擦拭身體,一句話不說,哪怕自已主動上前跟他說話,他也跟個蟑螂似的,就知道躲。
當下一看,果然跟記憶裡一樣,六七歲,個子小小的白白的,但兩眼陰沉,彷彿洞穴的角落,陰暗沒有光亮。
他媽媽留著一頭幹練的短髮,五官精緻,像夢中精靈,一點看不出已是個六七歲男孩的媽媽。也跟記憶裡差不多。
小男孩的媽媽準備出去打溫水,見常萱從外面回來,主動朝她點了下頭。
雖然已經知道是他們,但常萱還是有點懵,不可思議,三年來,這是她頭一次在記憶虛擬的病房裡看到他們母子。
太意外了。
“小帥哥你叫什麼名字?”常萱心情好,有意逗他。
小男孩似乎怕見生人,下意識的往裡挪開一步。
“我叫常萱,你呢?”
小男孩又往裡退了一小步。
常萱人畜無害的跟進一步:“你知道金針花嗎?就公園裡一朵朵金燦燦的那種,可漂亮了,那就是姐姐的名字,人如其名,姐姐是不是很漂亮?”
小男孩乾脆躲到他爸爸的床頭邊,若常萱再往前一步,他很可能會鑽床底下去。
由此他的性格也跟自已小時候記住的一樣,常萱不敢再逗他,乖乖回到奶奶這邊。
“阿姨好。”
不一會,他媽媽打溫水回來,聽到常萱這個二十出頭的姑娘喊她阿姨,臉上露出尷尬的笑容。
“你好。”
“阿姨,他叫什麼,今年多大了,好靦腆啊?”
小男孩的媽媽沒跟常萱計較阿姨這事,放好臉盆,推了下小男孩:“姐姐跟你說話呢,你自已說。”
小男孩猶豫了一下,小聲回道:“陳松林,7歲了。”
“陳松林??!!哪個松,松樹的松,森林的林嗎??!!”常萱嗖一下從奶奶的病床上蹦起,她正端著小野菊陪奶奶賞花呢,如果有力氣,這會花瓶保準已經被她捏碎了。
“是啊,怎麼了?”陳松林的媽媽奇怪地看著她。
“沒,沒什麼。”常萱把花瓶遞給奶奶,呼吸紊亂,她需要消化一下,心說,不會真這麼巧吧?!
“叫姐姐。”陳松林的媽媽又推把他。
小陳松林很不情願地:“姐姐。”
“你屬什麼?屬牛嗎?”
“姐姐問你呢。”
小陳松林抓著她的衣角,躲到她身後,又不吭聲了。
陳松林的媽媽無奈地搖搖頭,笑道:“屬鼠,夏天生的,可能太熱了,一點精神沒有。”
“鼠?那是20年的是吧?”
“沒錯,是20年的。姑娘你是?”
“哦,我叫常萱,這是我奶奶,很高興認識你們。”
“原來是李奶奶的孫女啊,都這麼大了,李奶奶你好福氣啊。對了,你是不是還有個五六歲的妹妹?”
“對,她21年的,屬牛,有點調皮,阿姨你見過?”
“見過幾次,挺活潑可愛的,你奶奶特別喜歡她。”
“是嗎,謝謝阿姨。”常萱回身看眼奶奶,不免臉紅,她辜負了奶奶的喜歡。
之後的時間,她很想趁熱打鐵跟奶奶繼續增進感情,但心不由她,她總忍不住的想去看小陳松林,越看越像,有種時光倒置,恍惚分不清是夢、虛擬還是現實的錯覺。
……
昨晚凌晨兩點,陳松林還在輾轉反側,三點,迷迷糊糊睡著後,他做了一個奇怪的美夢。
夢中他又回到了熟悉的2027年的黃楓鎮。
他像往常那樣在美姐的禮品店裡買了香蕉、勿忘我、小野菊,出門時,美姐莫名說了一句:“不著急謝我哈,加油,我看好你哦!”
“什麼意思?”他問。
“待會你就知道了,快去吧,別讓人家等急了哦。”
“莫名其妙。”
陳松林穿過馬路,進入鎮醫院的後門,來到住院樓,上樓,推開熟悉的311病房,病房裡只有昏迷不醒的爸爸陳松明和坐靠在自已病床上的李奶奶,沒有其他人。
“李奶奶,看,我又給你帶什麼來了。咦?”
李奶奶床頭櫃上的花瓶裡,插著一束跟他手中同樣充滿著生機的小野菊。
金色的夕陽斜斜地灑進窗戶,跟花瓶裡的這束小野菊遙相呼應,整個房間籠罩在一種前所未有的溫暖之中。
他再看向李奶奶,她原本浮腫沒有血色的臉,當下不僅紅潤潤的,還有笑紋。
陳松林正想問誰來了,身後似乎有人推門進來,一回頭,他的兩個眼珠子瞬間直了。
那是一張靜如水,笑起來有梨渦的巴掌小臉。
那梨渦對他來說,就像冬日的太陽,一掃他心底的陰霾。
當初高三那年,進班的第一眼,他就深深的被這個自帶陽光的名叫常萱的女孩給吸住了。
眼前的這個常萱,扎著清新的馬尾,穿著普通的白T恤和藍偏紫的純棉校褲,腳上配一雙纖塵不染的白球鞋,活脫脫高三時的模樣。
可奇怪的是,她好像不認識自已,推門進來見有人,她只是面帶微笑禮貌性的朝自已點個頭,就跑李奶奶那去了。
“她是你奶奶?!”陳松林驚道。
常萱剛才應該是借指甲刀去了,見他問,她又只是梨渦微張的看他一眼,並不說話。
“你……你不認識我了?鎮一中高三2班,我是插班生陳松林啊。”
常萱又給了他一個無聲的微笑,轉而低頭幫她奶奶修剪指甲。
那笑容依然只是禮貌性的,像陌生的花,充滿疏離感。
“你……”
陳松林想一問到底,常萱突然朝他做了個“噓”的手勢,意思是叫他不要再吵了。
陳松林似乎領會到什麼,傻笑著把香蕉、小野菊放下,轉身拿上爸爸這邊的花瓶,飛奔出去。
回來時,他順便打了一盆溫水,一邊麻利的給爸爸擦身體,一邊大膽的看常萱。
常萱不僅不生氣,還不時反看他一眼,給人有種當著大人的面上演地下愛情的錯覺浪漫。
他時時在等著常萱什麼時候才能幫她奶奶剪完指甲,好跟她單獨出去過他們的二人世界。
不知是常萱手慢,還是他自已心急,他都在他爸爸身上來回擦了兩遍,皮都快破了,常萱還沒幫她奶奶剪完指甲。
李奶奶彷彿知道他的心思,不時朝他笑一眼,只等他幫他爸擦完第三遍身子,她終於看不下去了才說:“好了,差不多行了,快去吧,不然有人的爸爸真要脫皮了。”
陳松林聽後,跟個姑娘似的埋下了腦袋,小鹿亂撞。
見常萱起身出去,他顧不上幫爸爸倒水,一甩毛巾,飛跟出來,前後不過一秒鐘,外面走廊空無一人,常萱不見了。
他下意識的跑向樓梯口,還好,常萱在二樓轉角處留下了一個甜蜜的倩影。
他大步一跨,咚咚咚往下追,跑到一樓往外一看,醫院後院空空蕩蕩,常萱又不見了。
他邊往外走,邊扭頭四下尋找,無意中一抬頭,常萱不知什麼時候居然跑到樓頂上去了,正在樓頂朝他招手呢。
他應一聲,咧著嘴,不假思索,重新跑進樓道。
等他氣喘吁吁到了樓頂,常萱卻又在樓下了。
他就這樣跑啊跑,追啊追,常萱始終衝他微笑,但他就是追不上。
不過他很開心,一點不覺得累,咧著大嘴在醫院內外到處追,直至把自已追醒,才發現這是個夢。
一個意外精彩的美夢。
美夢醒來後,他整個人著了魔般,一整天都在遊離,恨不能永遠待在夢裡。
也不想工作。
作為大松鼠圖書有限公司陶夢靈陶總經理助理的他,今天本該到周邊的市縣巡查入駐的圖書門店,他一心都是夢和常萱,便把工作全推給了濤哥一人。
濤哥是公司的法務,平時一年到頭都用不上幾回他的專業,閒著也是閒著,每次下門店,陳松林都喜歡拉上他。
他也是陳松林為數不多的朋友,但僅限於工作。生活中沒有半點交集。
陳松林自已則躲在MVR體驗中心附近的一家酒店裡,躺一會坐一會,站一會,又躺一會,終於煎熬到了下午18點。
他滿懷期待,像昨天那樣準時整點的進入MVR,來回扭頭一看,店裡又只有美姐一人,常萱呢?
“別看了,人家一大早就來過了。”美姐在櫃檯後伸個懶腰,懶懶地說。
一大早就來了?不說好的18點整嗎?
陳松林瞬間頭大。
他轉而問美姐:“你昨天記她手機號的時候沒有記錯吧?”
美姐反問他:“怎麼了?”
“打不通,一直停機。”
“不會吧?”美姐轉身拿來昨天的那本筆記本,翻到最後一頁,上面有兩行數字,分別是常萱和陳松林的電話號碼,前面則有明顯的兩頁撕痕。
陳松林一把抓過,自已的號碼沒錯,常萱的也對,那是怎麼回事呢?
只有等常萱來了才知道,但今天是不可能了。
他蔫得跟個蘿蔔乾似的,簡單囑咐美姐兩句,買上香蕉、小野菊、勿忘我,沒精打采的朝醫院走去。
進了病房,李奶奶的床前多了一個頑皮的小女孩。
她拿著畫本,不時的指揮李奶奶,跟陳松林記憶中不懂事的她一模一樣。
起初陳松林並不知道她就是常萱,看不下去,問她今年幾歲,叫什麼名字,本來還想說都這麼大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不知道奶奶生病了嗎?
一聽對方說她叫常萱,他整個傻了,不停地搖頭,不願承認。
因為在他的記憶裡,常萱就是一個仙女,跟眼前這個好動糟糕的小傢伙相去萬里。
但他又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眼前的小常萱雖沒長開,但眉宇間那小臉,那淺淺的小梨渦,已初具大常萱的模樣。
看著看著,陳松林喜不自禁,原來他跟常萱之間的緣分,竟然早在孩童時的病房裡就已經種下了。難以想象啊!!
這些她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