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月隔著長長的會議桌向盡頭望去，只見說話的老頭面前水牌上打的名字是楊宏禮。
她照著名字找到電子檔案目錄，他是天地銀行一家十分偏遠分行的負責人。
她開心壞了，這老頭一看就慈眉善目，是替她分鍋的好人選沒錯了，她壓下暗喜，忙不迭點頭同意。
楊宏禮並不是在座鬼老總裡鬼齡最長的，但卻是世壽最高的。
他死於明末清初，活了98歲，電子檔案裡顯示，他當上這個分行行長純屬偶然，但也存在一定合理性。
原本這種關鍵崗位，一般不會啟用世壽過長的鬼，畢竟死時年歲太大，就算變作了鬼，還是會有很多因習守舊的毛病。
楊宏禮此人生前只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家族族長，然則他讀過幾年聖賢書，德行極好，為人謙和有禮，處事公平可靠，在族中頗具威望，很受族人敬重。
在他的帶領下，一大家子過得人丁興旺和和氣氣。
楊宏禮壽終正寢來到幽冥世界，恰逢最偏遠的一個空間維度的分行長卸任轉世。
因為這個空間維度裡住的基本上是世壽較高的鬼，居住密度極低，又沒有什麼娛樂場所，因此無人願意去接管。
剛好逮著楊宏禮這麼個冤大頭加老好人，於是傀行長便連哄帶騙地將他誆到了這個崗位上，許了他一個百年任期加豪華投胎套餐禮包的獎勵。
結果，楊宏禮在這個分行行長位置上一干就是五個一百年。
沒有鬼願意接任不說，業績連年墊底，楊宏禮幹得苦不堪言，死不掉又超生無門。
如今好不容易熬到總行行長換任，他終於尋到了解脫的門路。
當然，後頭這些經歷自然沒有寫到電子檔案裡，全靠楊宏禮此時拍案鳴冤。
“王行長啊…你就可憐可憐老朽吧……老朽在世時幹了五十多年的族長，死了死了被髮配到偏遠片區又幹了五百年分行行長，老朽實在幹不動了，老朽申請辭職，我要辭職！咳咳咳……”
楊宏禮越說越激動，一雙銀白的出毫眉隨著他的動作左飄右蕩，正如他稀薄如煙的身形一樣，好似隨時都會消散。
“要不，就把我這個分行整體裁撤了吧……”
這這這，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錯，解圍的慈祥老人突然化身成反動激進份子，打得王新月一個措手不及。
她左右瞧了一眼葉馳雲和許路，他倆絲毫沒有半分解圍的意思，看來和稀泥這事只能靠她自已了。
她對著楊宏禮說：“楊爺爺，你的情況我知道了，這樣，會後你直接找張丹陽，看看你那個鬼差聘任合同怎麼個情況，只要有接任人選，在符合制度的情況下，我立馬安排你告老投胎！”
不等楊宏禮反應過來，張丹陽特別識相地連連表示一定完成任務。將楊宏禮的申訴請求摁了下去。
會議不知不覺已經開了快三個來小時，時鐘指標接近凌晨四點。
王新月腦海裡持續出現郭霄的VCR檔案裡打撈生蠔並做成刺身和燒烤的畫面。
她吞了一口虛無的口水，眼看著楊宏禮再次顫顫巍巍舉起了手，王新月飛快地點開pad上後勤主任的那一頁認了一認，對著坐在左手邊靠後位置一名圓胖和善的中年男鬼。
“陳總，今天中午有沒有工作餐？”
被點到名的後勤主任叫陳鐸，生前是大明晚期御膳房的司膳，甭管口味多麼刁鑽挑剔的的主子，他都有辦法將他們的胃伺候得妥妥帖帖。
資料上顯示，此鬼死後，為了攢投胎款，在幽冥世界開了個醬油撈麵攤子。
但就是這麼一碗普普通通的醬油撈麵，卻能叫鬼吃出一股真正的人間煙火氣，於是被傀行長從宵夜攤子上挖到了行裡管後勤。
據說他的廚藝早已達到至臻境界，這幾百年勤研鬼術，現如今做出的鬼餚吃起來可以與人間的菜品相媲美。
陳鐸手裡拿著個鐵鏟子，正在打瞌睡，他身旁的鬼拍了他兩下，陳鐸忽地直起身，瞪大眼道：“要遭！我的鍋子燒了！”
王新月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堆起一臉和藹的微笑：“陳鐸同志，你今天給大家安排工作餐了嗎，都有些什麼菜？”
陳鐸回過神來，理了理藏在行服西裝外套內的廚師衫衣領，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露出憨笑。
“今天是您頭回召集全行中層辦公會，我給大家安排了自助工作餐，一共十葷六素，還有五道主食，四道甜點。”
他掏出手機，咻地一下將選單隔空傳送到王新月的pad上。
王新月從善如流將全息投影調成所有人可見的模式，一張秀色可餐的選單展示在眾鬼面前。
葷菜有酒漬山楂玻璃肉、青醬香煎戰斧羊排、沸騰海斑片、香茅草烤妙齡乳鴿、鮮橙上湯黑口貝、酥釀白羽鴨、油燜淡水藍龍蝦、蔥鹽醬牛小排、龍井煙燻芝麻雞、鮑魚青柚煮，素菜有冰霜黃瓜、雞湯蒸鮮菊瓣、魚子醬南瓜、鮑汁扣百靈菇、開水白菜、白灼菜心苗。配的主食包括米飯、小籠包、銀絲捲、鹹煎餅、當然還有陳鐸的招牌醬油撈麵。另配的四道甜點是冰燒焦糖燉蛋、青芒木薯姜卷，還有她最愛的楊枝甘露和香草冰淇淋。
王新月被這張選單驚呆了，她活著的時候哪怕跟著支行長去招待大客戶，都沒吃得這樣好，死了竟然可以吃上宮廷御宴，還只是工作餐。
腐敗，真是腐敗至極！
她這段時間兜裡沒錢，也就吃過一次低保，她無比想念陽間的各種美食，也不知陳鐸做出來的鬼餚究竟是什麼滋味，會不會真的能吃出做人時的味道。
她又狠狠吞了幾口虛無的口水，雙眼冒光，直接宣佈散會。
“我看大家都累了，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裡，咱們先去幹飯，至於具體的業務情況，接下來我會逐一找各部門負責人瞭解的。”
說完，留下其他的鬼面面相覷，她招呼陳鐸領著自已一溜煙竄出了會議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