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什死於1836年，生前乃是順治年間最大的票莊順天元的大掌櫃，也是第一大股東，此鬼能將票莊開遍全國還做到規模第一，可見能力非常了得。
由他的陳述中王新月得知，方什管理的玄冥分行下轄1200個維度三萬餘個空間，共有一百五十八萬六千三百零一家支行網點，佔了總行網點數的四分之一，是天地銀行當之無愧的巨無霸分行。
王新月看了看電子檔案，一個分行能有這樣的規模，與方什在經營票莊上的能力密不可分。
“今年，咱們轄區內的鬼口數量又有一定增長，投胎的卻不多。不過，現如今陽間燒錢的人是越來越少，這新增儲蓄額恐怕會與去年持平，不過我們推出了很多刺激消費的政策，推動業務交易量連年見長，所以整體的業務規模仍在擴張，屬下預計，今年我們分行的業務收入增長率會保持在20%以上，業務規模增長率達到30%。”
方什說完，一臉自信地望向王新月。
王新月秒懂，笑得要多燦爛有多燦爛，伸出兩個大拇指：“真棒！”
方什顯然被這種簡單粗暴的表揚方式給驚到了。
他本以為行長會先讚賞一下他的豐功偉績，然後官方地要求他加強風險控制，最後再語帶關切地提醒他注意勞逸結合保重魂體安康。
結果，王行長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省去一切冠冕堂皇的前奏，千言萬語化作真棒兩個字，然後，就沒了。
他一臉尷尬，乾巴巴地回了句“謝謝”。
“好嘞，下一個。”王新月立馬愉快地說。
其他鬼老總見狀，心中又嘆了一嘆。
這王行長真是個狠角色，從前傀行長對方什都是青眼相待，可她居然像哄小孩一樣就把方大行長給打發了。
真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這心思城府真是神鬼莫測啊神鬼莫測。
其實他們猜對了一半。
王新月這樣做，一來因為她既沒當過這麼大的領導，不會也不想擺這份譜，二來她以自已有限的銀行業務知識，從方什的介紹中聽出了一絲蹊蹺。
作為這麼大的一個分行，鬼口數量增長，新增儲蓄額持平，但業務規模增長竟然高達30%，只能說如今鬼民的價值觀決定了玩命超支的消費觀，而銀行的業務產品肯定產生了推波助瀾的效果。
她心裡頭犯嘀咕，要是這些超額消費的鬼一投胎，這些負債豈不是會全成了爛賬。
可她畢竟剛來，壓根不瞭解情況，所以乾脆當聽不明白，打算會後直接甩給許路和葉馳雲去處理。
不過方什這個開頭，讓各位鬼老總徹底開啟了話匣子，紛紛爭先恐後地開始了自我介紹。
一通匯報下來，王新月再次重新整理了對自已新單位和前任行長傀殤的認知。
管安保冥督的是宋代的劍客，管食堂後勤的是大明御膳房的司膳，曾經的工部尚書負責的是陰宅貸款業務部門，地下保險庫的部門負責人原是個妙手神偷，負責法律合規部門的鬼是近代犧牲的優秀地下黨，有街頭雜耍的，打鐵鑄劍的，甚至還有做乞丐的，一路從基層爬到分行行長的位置。
總之五花八門各行各業，生前幹什麼的都有，但他們在如今的工作上，卻又做得十分好，哪怕是生前從事的行業與銀行經營毫無關係的鬼，也與現在的崗位有著詭異的契合度。
發言過半，王新月忽然想知道，管理著這麼多人事工作的部門負責人，究竟是什麼樣子。
她瀏覽了一遍Pad上的人員清單，點開鬼力資源管理部負責人的那一頁，叫出一個名字，“張丹陽”。
“屬下在。”張丹陽噌地站起身應道。
鬼力資源部的總經理是個女鬼，人如其名，長得一臉福相熱情洋溢，在這幽冥世界裡屬於難得能瞧出一絲“陽氣”的鬼。
她臉盤子圓圓的，戴了副紅瑪瑙邊框的眼鏡，一頭濃密的波浪捲髮，微胖的身材裹在得體的行服套裝下，一眼看上去就是妥妥的人精。
王新月對她含笑頷首，“你是管鬼的，還沒聽你介紹一下自已呢。”
張丹陽微微躬身，對著王新月笑成一朵花，“這不讓大傢伙先說麼，那我這就開始。”
這個張丹陽是明代生人，曾是吏部一名普通女官。
為人精明透頂，最擅審時度勢揣度人心，極受當時的吏部尚書重用，好些個重要檔案與決策，都是有她參與並一手謀劃的。
若非她身為一介女子，搞不好早就平步青雲。
後來她死後，老傀行長愣是沒選用與她同朝為官的吏部尚書，而是專門挑了她做鬼力資源部負責人，可以說是火眼金睛識人善用的經典案例。
張丹陽自然不會在公開場合炫耀自已的光輝歷史，三言兩語帶過後，她簡要地向王新月彙報了天地銀行的鬼力資源體系。
天地銀行開業已有兩萬餘年，發展到今天，已經有了五百多萬個分佈在不同空間維度的網點，鬼差數量接近一個億。
用張丹陽的話說，她這個鬼力資源部老總任務繁重，管的鬼差數量龐大，難度極高，簡直是天地銀行業務體系的第一要臣。
“哼，一億鬼差起碼有八千萬在領空餉，不想著裁員，反倒還得瑟起來了！”
張丹陽介紹完便坐下，王新月還沉浸在自已擁有一億名員工的震驚當中時，坐在張丹陽正對面的男鬼冷冷出聲。
王新月聞聲看去，認出這是計劃財務部的財務總監，劉梓盈。
此鬼死於宋代，當時在戶部任計相。
那個年代重文輕武，通常一個官職有N個文官擔任，這些人俸祿又高，導致戶部每每給龐大的官員團隊發工資總是痛不欲生。
那會兒劉梓盈的工作職責就是專門填窟窿做假賬，要將賬冊想方設法調成看得過去的模樣。
當年他迫於皇威，日以繼夜殫精竭慮地調賬，終於在三十歲熬成了地中海，四十歲原打算解甲歸田卻匆匆英年早逝了。
因此他對這種人員冗餘特別深惡痛絕，雖然但是，他的財務管理能力和做賬水平堪稱一流。
王新月默默看著他因腦汁耗盡而死的禿頭和蒼白臉龐，再一次由衷讚歎老傀行長的用鬼之道。
張丹陽也不惱，她攤攤手：“我也想輕鬆點啊，奈何機構太多，只要不裁撤，它就得有鬼差啊，要是網點少一半，那我立馬將編制砍掉三分之二。”
說完，她不動聲色地瞟了一眼斜對面的網點管理事業部總經理郭霄。
郭霄是個暴脾氣，張丹陽話音剛落他就拍案嗆聲道。
“裁裁裁，裁哪個？你們別光說不練，直接給我個裁撤列表我去幹！五百多萬個網點，三千多個維度八萬來個空間，每一個空間都有鬼民居住，撤了點讓他們怎麼過？去你家住，還是你家，你家，啊？”
郭霄開始無差別攻擊，伸手一頓亂指，全方位質問一眾鬼老總。
他滿臉痘坑，鬍子拉碴，說話時橫肉亂抖，牙齒東倒西歪，牙縫大到恨不得每顆牙之間相隔兩條村，看起來凶神惡煞的。
王新月默默將pad調為僅自已可見的模式。
點開郭霄那一頁，現場複習關於郭霄的個人全息投影VCR介紹。
這個郭霄生前是幾百年前某個不知名朝代最大的養殖戶，水產、畜牧、養禽業均有涉足，還是當時第一個做集中養豬販豬買賣的人。
總之天上飛的、地下跑的、水裡遊的，他都有辦法匹配適合的環境來批次養殖和運輸，生意做得極大。
這也難怪，他長得就像個屠戶。嘖嘖，養豬大王管網點建設，老傀行長這腦洞真的……
“你個養豬的，懂個屁！時代早變了，現在是資訊社會，靠的是資料系統，你以為都跟你一樣嗎，現在的鬼都用手機銀行辦業務！你那些破網點，十年八載都沒一單櫃檯交易，全是殭屍網點，一個個恨不得都成了盤絲洞，你是不是以為建網點跟摞豬崽一樣，只管越多越好啊！”
郭霄右手邊的鬼是負責大客戶業務部的雷千，他連珠炮似地譏諷郭霄，一頓輸出直接將會議室的戰火點燃，氣氛向王新月原本預設的輕鬆祥和的反方向奔去。
“喲，那可不一定，網點多，才有業務，你一個大客戶部負責人，當然不知道我們這些苦哈哈的部門，業務有多難開展了。”
雷千身旁的一個美女低頭把玩著自已新做的紫色亮片美甲，悠悠開口說道。
她是私人銀行部總經理羅雲霞，生前曾是晚宋時期著名青樓桂華院的老鴇，生得風情萬種最善左右逢源，懟起人來也是聲線溫軟楚楚動人，叫人不好反駁。
雷千吃了個癟，激動地敲著桌子站起身，忽然對著王新月說：“王行長，你剛死，又在現代銀行幹過，你說我講的在不在理！”
王新月原本看VCR看得正起勁。
那裡頭正講到郭霄是如何改良海下插柱，讓生蠔產量翻番的，這就跟她過去經常閒來無聊看農業頻道專門講養殖技術的節目差不多，越看越有趣。
沒料到雷千這一頓輸出直接將會議室的戰火燃到了自已身上。
她心裡一驚，心想自已知道個啥，五百多萬個網點，她哪知道什麼情況，說得好與不好都會得罪一堆鬼。
她一時語塞，會議室陷入一片死寂，唯有王新月一個人聽得到VCR裡養殖基地的海浪聲，就好像是她惶恐內心的BGM，既適配又淒涼。
“王行長，老朽有話要講……”
這時，會議桌末尾傳來一個聲音，一隻瘦削的老鬼顫顫巍巍舉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