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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生與雷五並排走在街道上。
見路人連連側目回頭,不停望向自已這邊,雷五一臉得意,昂首挺胸,像個官大爺似的,閒庭信步。
“瞧見那些城裡人沒?”
“瞧見了,怎麼?”
“嘿,看我雄壯威武啊!”
雷五越說越得意,摸了摸臉上的刀疤,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也是,都是些嬌生慣養的,看到我這等猛人,自是欣賞不過來了。”
說歸說,看到路邊有賣簪花的,卻丟了十幾文錢買來一朵插在鬢邊。
方生愕然,“你瘋了,這麼用錢的?”
這個世界男子戴花並不少見,可說是雅趣,但是戴在雷五頭上就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他本身面板黝黑,臉上一條醜陋刀疤,穿著又稍顯寒酸,彆著一朵鮮豔的繡黃花就像鮮花插在牛糞上,跟雅字完全不搭界。
方生突然想到了一個成語,沐猴而冠。
“出門辦事首先講究一個體面,我跟你說……”
雷五正說著,忽然看見一個擺攤賣梨的小娘子含笑望來,心頭一喜,停下來報之以微笑。
接著就見那小娘子捲起衣裳,兜著梨果離開攤位,三步並作兩步,穿過人群來到方生跟前。
“小哥,買些梨吃吃吧?”
方生見她展開衣裳,上面堆著七八顆梨,色澤鮮亮,飽滿欲滴,一看就不便宜。
連忙擺手,“我不喜歡吃梨。”
“我這梨不一樣,一大早從安城運來的,不如你先嚐嘗,不收錢。”
“還是不了。”
小娘子似乎早就料到了,笑道:“這樣吧,小女看小哥面親,跟家中哥哥長得很像,只當交個朋友,這些梨就送給你吃了。”
強行兜到方生的手裡去。
看樣子,如果方生不接著她就會任由果子掉到地上。
只好兜起雙臂,尷尬地先接下了。
“小女就在那兒擺攤,平常無聊得緊,小哥若是以後路過此處,沒事的話不妨來看看我。”
“對了,我叫珠蕾。”
沒等方生表示,她便像只緊張的麻雀,快速跑開了。
到了攤位上,臉蛋已經轉紅,目光有意無意地瞥過來。
方生一時呆住,聽說過擲果盈車的典故,沒想到這等美事還能落到自已頭上,雖沒有盈車,那也盈手了。
正要過去把梨還給人家,卻被雷五一把抓走兩個。
“白送的,白吃白不吃!”
一口咬下去,汁水噴濺,吧唧吧唧地說道:“安城的梨,順城的荔,就是可口。”
轉眼就少了兩個,方生還也不是不還也不是,無奈地罵道:“我看你就像一個白痴。”罵完後將梨交給了雷五。
來到珠蕾攤前,“姑娘,多少錢?我買了。”
“說不收錢就不收錢,不然豈不是坑蒙小哥嗎?”
方生實在要給,珠蕾推脫不下,道:“那就給五文錢吧。”
如今一個雞蛋都要五文錢,方生領會得姑娘家的好意,也不再矯情,就老著臉皮只數了五文錢。
“阿生以後定常來照顧姑娘生意。”
“說話算話啊。”珠蕾喜笑顏開。
來到雷五邊上,見他嘴裡塞滿,手上一個梨也不剩下,氣道:“你這廝只顧自已,倒是給我留一個啊!”
雷五吐出一個核來遞給方生。
“咯。”
方生無語,轉而問他:“你先前要說什麼來著?”
“說個屁說!”雷五突然一臉氣憤,取下簪花扔在地上,一腳踩爛。
看著方生遠去的背影,珠蕾眼神漸漸迷離,“真是個奇怪的男人……”
一人來到攤前,隨手拿起一顆梨咬了一口,珠蕾見他長相憨厚,身上肌膚又黑又皴,散發著一股死老鼠味,不由蹙起眉頭,捏住了鼻子。
嫌棄道:“五文錢一個。”
那人也不看她,丟下五個銅板就走了。
“都是什麼人,一個比一個奇怪!”
珠蕾拿起銅板,見上面刻著“雷霆雷霆,殺鬼降精;斬妖辟邪,永保神清”,這才發現不是真錢,而是殺鬼錢。
等她追出去一看,人流熙攘,那人早就不見了蹤跡。
北城募兵處。
遠遠看見那裡排著長隊,雷五不由罵道:“媽的,這些人真是老奶奶上吊,活得不耐煩了,都趕著去送死。”
方生笑道:“你這不是咒自已嗎?”
“放你孃的辣臊屁,老子可不一樣,老子是去建功立業的!”
等了一會,雷五不耐煩道:“走,咱們到前面去。”
看他的樣子是想插隊,方生沒有同意,作為一個穿越者,這點基本素質還是有的。
“死腦筋,你就慢慢等著吧。”
撇下方生,雷五自已朝前去了,直接就插在第二個人身後。
後面的人看了他一眼,他頓時瞪眼吼道:“看什麼看?”
奈何雷五人高馬大,面目醜惡兇狠,別人也不敢吱聲。
募兵的兵長眼前一亮,看雷五反倒是一臉的賞識,更沒什麼好說的。
很快,雷五得意洋洋地來到方生面前,亮了亮手裡的一紙契據。
“看到沒?咱明天就能來報到了。”
方生笑笑,對此並不意外,雷五橫看豎看都是個當兵的好材料。
意外的是,自已落選了。
雷五等了他半天,沒想到是這個結果,氣惱道:“怎麼回事!”
“我哪知道,我什麼也沒幹他就叫我趕緊離開,不要影響後面的人。”
“你沒給人露兩手?”
方生搖頭,“我是來當兵的,不是來耍雜技的。”
“不行,我領你說道說道。”
“算了,我另想辦法。”
“你個臭驢蛋,還能有什麼辦法?”
見方生道不出個所以然來,雷五氣得牙癢癢,“聽我的,明天再來試試,興許會換個兵長。”
“行吧。”
回去的路上方生買了一個燒餅,正吃得有滋有味,轉眼見雷五眼巴巴看著自已,連忙側過身護好食物。
雷五訕訕道:“借我幾塊銅板,咱也買一個吃吃。”
說是借錢,方生知道以他的性格,多半是有去無回的。
“你不是還剩有錢嗎?”
“就剩下一半了,得省著點。”
“到了軍營有吃有住,留著做什麼?”
“說你不懂事,到了軍營還不得活絡活絡關係?”
“就憑你那幾個銅板?”方生笑了。
他自已也不夠用,是不可能給雷五錢的,就把吃剩下的半張餅遞給他。
“就這個,你要就要,不……”
話沒說完就被雷五搶了過去,囫圇兩口吃個精光,手裡的一點渣滓都不放過。
方生道:“你先回去,我再逛逛。”
雷五壞笑,“不會逛到窯子裡去吧?”
“我也得有那個錢。”
“也是,小娘愛俏鴇兒愛鈔,那我先回去睡覺了。”
雷五走後,方生漫無目的地逛了一陣,他並不擔心桃花會對雷家三口怎麼樣,就像桃花說的那樣,她真要動手,自已在與不在都是一樣。
不知不覺間來到了東城高曲前。
高曲名副其實,曲巷內全都是高宅大院,住的都是達官顯貴。
曲口有衛兵把守,方生避開眼線,輕輕一躍就跳上了圍牆,像只野貓一樣弓著身子疾行一陣才跳到巷道上。
猶如來到了另外一個世界,方生不由得放緩了步伐。
巷內除了守大門的門童外,幾乎看不到路人,方生順著道路走到盡頭,在一座大宅前停下了腳步。
這座大宅看起來沒有人住,門上貼著封條,獸面門鈸雖然有些腐蝕,亦難掩蓋這座宅子曾經的主人身份之尊貴。
風聲隱隱,搖動著門上的燈籠,似乎在述說著一段陳年往事。
方生正望燈籠上的蕭字出神,倏忽間意識一動,就見一個慘淡的身影站在大門邊上。
長髮及腰,面目不清,與周圍的陰沉相得益彰。
“蕭娘……是你嗎……”
方生驚喜交加,揉了揉眼睛,轉瞬之間眼中空空蕩蕩。
他在原地愣了一會,驀地發出一聲苦笑,然後便返回來時的路。
一座府邸前的門童見方生去而復返,有心問道:“小爺是蕭家的故人?”
方生搖頭,他一個落魄乞丐,幾年前昏倒在雪地裡,就被好心的蕭家人帶到高曲家中收留過一段時間,如此而已。
門童略顯失望,見方生穿著樸素不像能在高曲內走動的人,一時狐疑起來。
方生看出門童心思,抬手摸了摸頭,解釋道:“我是劉府的幕賓,閒來無事,出來逛逛。”
他剛才經過的時候無意間看到一座府邸掛著劉姓名號,便以此編了個謊言。
門童立馬改換笑顏,“原來是劉將軍府上貴客,將軍手下猛士如雲,想來其中就有這位爺了,失敬失敬!”
“好說好說,勞煩打聽一下,這蕭家怎麼了?”
門童隨口說道:“說起來這蕭家可慘了!”
方生皺眉,“怎麼個慘法?”
“這麼大的事情你不知道?”見左右無人,閒擺起來,“蕭雲知道嗎?就是蕭家一家之主。”
“知道。”
“他曾經是這城裡的一把手,風光得很,半年前因為勸李巡投降,就被李巡抓來當著全城百姓的面斬首了。”
方生震驚道:“堂堂州府尹,朝廷欽命正三品大員,論品秩還要高過李巡半截,李巡憑什麼敢的?”
門童戚了一聲,“那有什麼好說的,人家李巡姓李,皇室宗親!”
“關鍵是手握兵權。”
越朝的制度都是一文一武共治一城,武官往往來自皇室,掌握著實權。
明面上府尹是一把手,實際上不如守將。
平常還能爭個二五四六,但凡遇到打仗,地位便一下子懸殊開了,不可相提並論。
“更慘的是家中女眷全都充了軍妓。”
“蕭雲的小妾當天就被玩死了,他的女兒叫什麼來著……”
“蕭娘……”方生面色難看。
“對了,那個沒玩死也玩壞了,被扔到窯子裡自生自滅,化名冷蕭蕭紅極一時,不過聽說後面得了花柳病,連窯子都不肯收留,現在估計早就成灰了。”
“城破後,本來這裡都住滿了草軍的官將,唯獨蕭家空著沒有人住,你可知為何?”
“說起來瘮人得慌,那裡鬧鬼!”
“我勸你離那裡遠一些,免得招惹到不該招惹的東西,惹了一身晦氣。”
說了半天,門童訝道:“你怎麼知道蕭雲女兒……”
卻見方生眼神兇悍,一副要殺人的樣子,不敢再繼續說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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