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當鮮血落在皮紙上的那一刻,方生眼中的世界隨之改變。

燭火還在,地板還在,床和桌子椅子還在。

詭異的是青熒燈不見了,四周的牆壁與屋頂也都消失不見。

方生抬起頭,天上烏雲密佈,雷光隱隱。

“童子。”

天外之音響起,如雷聲般轟隆隆而過,震得方生耳朵與心臟俱麻。

巨大的蛇頭緩緩探出雲層。

只一眼,方生便感覺如墜深海,除了冰冷與窒息,什麼也感覺不到。

蛇頭張開大嘴,宛如宇宙中的黑洞。

強烈的吸力猛從天上而來。

幾乎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方生便被吸到了空中。

距離蛇頭越近,腦中越不能思考。

因為方生的意識已經被恐懼與震撼完全替代。

直到他的身體升到半空中,蛇口閉上,吸力才停止。

而方生也沒有掉下去,就像一隻人形的風箏,穩穩地停在天上。

無風,死寂,感受不到一點生的氣息。

方生終於恢復了一點意識,不禁往下俯視,底下漆黑一片。

他雖然距離蛇頭尚遠,但蛇頭體量之大,竟然佔據了方生視野的三分之二。

彷彿站在山腳下抬頭望著千丈高的大山。

那一刻他瞬間覺得自已就像一隻螞蟻。

只是一個蛇頭就如此龐大,方生不敢想象,它的全貌會是如何龐大。

兩隻蛇眼,一隻如太陽,一隻如太陰。

“說,你想要什麼?”蛇頭沒有張嘴,但天上都是祂的聲音。

這聲音恢宏廣大,直抵人心。

“我……”

方生不能言語,連喘氣都是奢侈。

他努力控制心神,然而在這樣的龐然大物面前,再大的努力似乎都是徒勞。

“你想強大到無敵是嗎?”

方生猛然一愣,沒想到那蛇頭竟然看穿了他的心思,只見日月般的蛇眼動了動,天上發出哼哼冷笑。

“膽子不小。”

“你可知千百年來,多少童子初次見到我,當場暴斃而亡?”

方生的胃口確實大,那都是多年苦難壓抑所致,不是他天性本分實在,而是世道逼他不得不本分實在。

那蛇頭看起來偉力無邊,既然有此一問,似乎就有能力成全。

潛意識告訴他,要麼不要,要麼乾脆就要個別人不敢要的。

除此之外,他明白自已已經沒有選擇不要的權力。

“那就讓我看看你能否為我所用。”

“請……大吳明示!”方生一口氣說出,頓覺如獲新生。

蛇頭正是大吳,另外世界的大吞噬者。

“旱魃,一年內將它召喚出來,殺死五龍。”

方生頭疼,他眼前正棘手對付鬼王,沒想到大吳這裡又給他增加了一道難題。

“那樣,我便能滿足你的願望。”

說完,大吳的腦袋縮回到了雲層中,蛇身翻動間,方生隱約看到了一雙雙巨大的眼睛。

那些眼睛長在蛇身上,不是大吳頭上的陰陽之眼,它們更像蛇眼,紫色的眼球,豎立的瞳孔,開合間的目光藏著巨大的魔力。

方生還在震恐當中,忽感身體一輕,從天上掉了下去。

“啊——”

“主……人……”

聽到青熒燈的聲音從下方傳來,墜落感陡然消失,方生眼前一亮,發現自已正好端端地坐在房間裡。

燭火安靜地燃燒著,一切如故。

方生驀感手中多了一物,低頭一看,正是一方蛇頭印,通體青黑,拿在手裡如若無物,分辨不出是什麼材料製作的。

青熒燈手語:如此看來,主人也成為大吳的童子了。

見方生額頭冒出冷汗,怔忪不語,青熒燈擔憂地手語:祂對主人說了什麼?

“旱魃……”

青熒燈蹙眉不解。

方生餘悸未消,目光遲緩地落在人皮天書上,原本複雜難明的字元在他看過去的一瞬間扭曲了起來。

它們就像一條條爬蟲,努力擺出方生能看懂的字眼。

隨意掃去,一目瞭然。

“咬拆曲石神:愛夜寢,奪人真氣,死魂二兩四錢;血屍神:食人五臟,飲人肌血,死魂七兩八錢;左守全邪:無頭武夫,見人就殺,天地不收,死魂三斤五兩七錢;日遊神:二八日神,氣勢雄闊,猶千軍萬馬,死魂十八斤……”

:旱魃……

方生心裡唸叨著,目光鎖定在那兩個字眼上。

“旱魃:赤地千里,八極邪神,死魂四千斤。”

青熒燈默默在一邊看著方生,她依舊看不懂人皮天書上的字,但見方生唸唸有詞,知道他已經解除了封印,聽到死魂四千斤時,忍不住驚呼了一聲。

生魂死魂是什麼方生已經知曉,然而以斤兩來論,卻又使他犯了迷糊。

見青熒燈似乎瞭解,因問:“一條死魂多重?”

:四錢左右。

“如此輕來?”

青熒燈手語:俗話說,骨頭無得三兩重。

:這世道,人命輕賤,魂兒自然也輕賤。

“難得你能這麼想。”方生納罕。

“四錢……”他剛要心算,突然瞪大了雙眼,“四千斤!”

猶勝青熒燈之前的驚呼。

按:一錢五克,四錢二十克,一斤五百克,五百乘四千等於二百萬,二百萬再除以二十。

“十萬!”

二人雙雙大叫。

面面相覷間,方生嗓音乾澀,說道:“也就是說,要犧牲十萬人的性命才能召喚出旱魃……”

啪的一聲,將蛇頭大吳印狠狠摔在地上。

怒道:“我怎麼可能!”

青熒燈手語:一旦解除天書封印,就由不得主人了。

方生虛眯著眼睛,“非要由我,會如何?”

:期限一到,主人將被吞噬。

“祂還無法降臨,如何吞噬得我?”

青熒燈搖頭,手語:大吞噬者無法降臨到所有人的世界,但能降臨到童子的世界。

:就像剛才,只有主人能看見大吳。

:除非主人在期限內能夠晉升到玄冥之境,成為這個世界的大吞噬者,否則的話只有死路一條。

一年內成為大吞噬者,方生心知絕無可能,即便自已是德身,這簡直比覺道的拯救世界還要荒謬。

他本想召喚邪祟為自已所用,不料撞上大吳,給了自已祝福。

因而想一口氣吞成個胖子,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自已害了自已。

方生狠笑,“死也要由我!”

:還有一種方法。

青熒燈手語。

“什麼方法?”

:用生魂,通常一條生魂能抵好多條死魂,如此當能事半功倍。

方生仔細一想,冷冷道:“你是想讓我像林九道那樣喪盡天良,給活人下形煞,令他們人不人鬼不鬼?”

“虧我剛剛才誇你!”

青熒燈當即跪下,手語:奴只是不希望主人死掉,主人不願意,只當奴沒說過,真到了那一天,奴願跟隨主人一同赴死。

見她如此,方生總算得到一些慰藉,心裡好受了許多。

摸了摸青熒燈的頭,將她拉來坐到自已大腿上,道:“桃花是桃花,吒婆是吒婆,青熒燈是青熒燈,從今以後你我主奴坦誠相待。”

到此,似乎算是真正接納了她。

青熒燈喜極而泣,抱著方生的腦袋擁入胸前。

熟悉而悶熱的窒息感,讓方生頭暈目眩。

他不再壓抑自已,剛想胡天胡地,顛倒陰陽,卻見青熒燈手語:昨夜死了一萬士兵,死魂或許還在戰場上徘徊,主人何不利用?

“是了!”方生頓時醍醐灌頂。

如今天下戰事頻仍,戰場死人無數,要收集死魂那就容易多了。

大喜之下想重賞青熒燈一個吻,卻因她個頭高大,極力伸長了脖頸也未能如願。

青熒燈有意調戲,捂嘴直笑,也不主動來就方生。

“你這儜奴,等會再收拾你!”

二人火速來到天門江邊,剛到那裡青熒燈便臉色凝重。

手語:地下的屍體都被草軍挖出毀掉,沒想到連死魂也被人收走了。

方生傻眼,“一條也無?”他的帝青珠與蛇頭大吳印均能感應魂魄,此時凝神專注兩件寶物,均無反應。

不由罵起髒話:“狗日的!”

忽而想起另外一個大吳童子,“難道是林九道?”

青熒燈手語:不一定,畢竟大吳的童子不止一兩個。

到了嘴邊的肉突然不翼而飛,方生大失所望,整個人蔫了下來。

頹廢地望著夜空出神。

“我知道祂為什麼叫大吳了。”

:為什麼?

“口在天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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