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趙吉電話的時候,我剛剛結束晨跑。

趙吉是我的上司,但這麼早打來電話,還是頭一遭。據說她這人很少早起。自從趙吉離婚後,每天都睡得很晚。

我看看錶,時間剛過六點半。

當著趙吉的面兒,我都稱呼她“吉姐”。我跟吉姐的通話時長很短,總共不過一分鐘,而且,基本上是她說,我聽。吉姐告訴我,錢日離職了,即日起由我接替錢日的工作,並在上午九點半準時到公司參加一個會議。會議本該由錢日出席。

其實,在今早這通電話前,錢日才是我的直接上司,至今已三年有餘。

這一切變化的發端,源自幾個月前公司進行的一次組織架構調整。調整前,趙吉和錢日平級,都屬於公司高管層級裡的最低一級,職級名稱是“總經理”。他們都是一級部門的總經理。

由錢日擔任總經理的部門,現在叫解決方案戰略單元,半年前叫產品方案部。經過那次架構調整,一級部門名稱從“部”升級為“戰略單元”,“產品方案”也變成了“解決方案”。

這不僅僅是名稱上的變化,這次架構調整在公司內部,尤其是人事安排上,引發了巨大波動,一度導致形勢動盪,人心惶惶。經過近半年時間消解,才逐步恢復平靜。

就是在這次調整中,趙吉成了錢日的上司。

雖然兩人的稱謂還都是總經理,但錢日要聽趙吉的。趙吉的職位仍舊是高管的最低一級,沒變。這也就意味著,錢日的級別,經過架構調整,實際上不升反降。從那時起,錢日開始遊走在高管與中層的邊緣。

錢日極其鬱悶。這很容易理解。據錢日自已說,他已經萌生去意。

錢日多年來兢兢業業,在業務上盡職盡責;錢日也小心謹慎,對領導極盡逢迎之能事;為保證工作上傳下達,錢日對下級極力拉攏,少不了邀買人心。

所以大家都覺得錢日活得累,想的事兒多,顯老。因為顯老,就更老成持重,做事謹慎,並深得上司信任;同時,下屬也推崇他,錢日算得上是一個左右逢源的人物。這次組織架構調整,沒讓錢日這麼一個左右逢源的人討到便宜,反而使他的位置變尷尬了。

看似出人意料的結果,細想之下,似乎又能講出道理。

這道理主要體現在兩方面,其一,當然是錢日自已的問題。其二,恐怕還有趙吉的因素。趙吉是孫辰的老部下,孫辰是公司CEO。趙吉做銷售出身,性格外向,雖然是女人,但膽兒大,好交朋友,能喝酒,以前是公司穩穩的銷售冠軍。

雖然趙吉常常表現出男人做派,但趙吉這個人並不是大大咧咧的。她心思縝密,自信擔當,凡事相信自已的判斷;而且,她為人低調,張弛有度,外向性格里隱藏著沉穩內斂的特質;此外,趙吉很講信用,言出必行,說到做到。

比起喝酒來,這些特點才是她穩坐銷售冠軍寶座的關鍵原因。

趙吉是孫辰的人,深得CEO倚重,這次被扶上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而錢日的失寵則在於“抱團兒”。錢日喜歡跟手下人打成一片。

在錢日看來,除了必須跟領導保持密切溝通,保證對領導意圖的最大理解,以及無條件執行外,最重要的就是凝聚部下的力量,只有部下跟自已同心協力,勁兒往一處使,錢日才有底氣接受每年水漲船高的KPI指標,錢日的職位也才會因此穩步上升,他也才能安心。

但錢日有一個明顯的缺點,有時候他說出去的話,自已竟然會不承認。

按我的理解,錢日這樣做也是出於無奈。他不是那種敢於發言,或者在領導面前強調個人觀點的一類人。錢日似乎也不是太會向領導表達自已的看法,尤其是在自已的看法可能與領導相左時。

在別人眼中,錢日是聽話的,特別聽領導的話,所以領導不會聽他的,也不會按照錢日設想的路線走。領導聽不到錢日的意見,當然也省得去說服他,領導在錢日面前基本就剩下發號施令,頤指氣使,說出去的話更容不得辯駁。

但話說回來,領導也是人,領導也有領導,這就決定了領導的想法也不能保證始終如一,也會受他的領導、老闆或者來自方方面面因素的影響。領導的說法就有變化,會不穩定。

但領導不會承認自已的變化,還讓錢日解決領導變化引發的問題,錢日必須配合領導,於是,錢日說話前後有出入和無法兌現承諾就在所難免。結果錢日被打上了標籤,他替領導背了黑鍋,領導還不一定領情。

為此,錢日還得不斷努力說服部下,使領導的意圖被貫徹執行,卻不能說問題是領導造成的,至少不能直說。

因此,我一直相信,這些看似不講信用的品行並非出自錢日的惡意。

趙吉的做法跟錢日不太一樣。趙吉不僅敢提、敢堅持自已的意見,有時還能說服領導聽她的。這當然是因為趙吉情商高,善於溝通,不過也很可能跟趙吉是個女人有關。

趙吉和錢日兩個原本各行其是的人,因為架構調整的安排,不得不面對面坐到一處。

因架構調整成立的解決方案戰略單元,就是由原來的產品方案部和銷售部整合而來。以前,銷售部賣成型的軟硬體產品,產品方案部賣整合各類產品、流程和服務的解決方案。從名義上講,產品方案部兼併了銷售部。

調整使大家粘合成一個團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大家的核心利益一致了,變成一個大部門,一個大家庭,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從前橫亙在銷售部和產品方案部之間的矛盾也變成了家庭內部矛盾,該由家長自行解決。但一個大家庭只能有一個家長,一山也不容二虎。

原本趙吉管銷售部,錢日管產品方案部。現在誰來當這個家長?

當然,架構調整還有另一個重要目的,就是縮減人員。員工要縮編,領導也沒有增加的可能。部門都成了一個,保留兩個總經理實在不是應有的配置。對於二人的選擇和任用成了CEO孫總亟待解決的問題。

其實,調整伊始,這個問題似乎就沒有懸念,因為錢日絕不是趙吉的對手。

我曾設想過把趙吉和錢日進行各種搭配組合的可能,以及錢日在競爭中敗下陣來後的各種出路,離職當然位列其中,而且錢日自已都說已萌生去意。

不過,錢日最終因為與手下人“抱團兒”這個看似牽強的理由而被明確要求讓位,還是有點兒出人意料。

為什麼說錢日的問題出在“抱團兒”?

如果你帶著團隊,還跟手下人抱團兒,那你們就不僅僅是一個團隊,而成了整體,是鐵板一塊兒或者攻守同盟。如此一來,你的領導就是孤立的,遊離在整體之外,成了孤家寡人。而一旦這種感覺在領導心裡出現,隨之而來的就是強烈的不安全感。

這跟下屬不被領導信任的不安全感類似,但還不一樣。想改善局面的方法也不盡相同。

對待領導,要改變自已;對待下屬,要改造他人。錢日似乎缺乏這方面的覺悟,他對自已與幾個直接下屬抱團兒的事似乎無所顧忌,在公司盡人皆知。

錢日就此成為被改造的物件。

第一步,要求錢日裁員。裁員的目的是精簡人員,避免人浮於事,這同時也是公司架構調整的需要。無可厚非。

其實錢日此時就該意識到隱藏在暗處的危險,他應該看得出來,孫辰的目標很明顯,就是錢日的小團體。如果錢日在這個節骨眼兒上能保持一顆清晰的頭腦,還有抽絲剝繭的意識。那麼他至少有兩種選擇。

第一種選擇。

錢日直接跟孫辰講:“孫總,我能感覺到您對我的不信任,既然是這樣,那裁掉我本人就好了。”

這是一招險棋,要承擔極大風險,至少在錢日看來是這樣。以錢日的性格,絕不可能出此險招。但稍加分析,這第一種選擇反倒很可能是上策。

最危險的往往最安全,你承擔風險的同時,更能獲得額外收益。孫辰不會裁掉錢日。原因也有兩個。一是孫辰不會採納錢日的意見,他會習慣性地否定。其二才是關鍵原因,孫辰不會由自已開口,做出裁掉錢日這種職業經理人的決定。意圖太明顯了,這完全不符合孫辰的行事作風。

用人這種事上,孫辰絕不可能主動發難,更不會輕易拍板,哪怕是錢日主動提出了要求。孫辰也不會給錢日痛快。孫辰的策略是一點點磨,可不是要把你磨圓,而是要把你磨碎了,體無完膚,看你忍得忍不得。之後再放你走也與你無關,是孫辰磨夠了。

因此,孫辰會明確答覆錢日:“你想多了,我最信任的就是你,我怎會裁掉你?!不要在意風言風語,領導也有領導的苦衷。”

這句話本身就是錢日的額外收益,也是對於錢日抱團取暖的特赦令。因為這句話的言外之意是:我不會逼你馬上裁人,至少不急。

錢日就能為爭取主動贏得時間。這第一種選擇,就可以叫做“以退為進”。

接著是第二種選擇。

選擇第二種做法,同樣需要錢日自已主動提出。

錢日必須申明自已跟“抱團兒”的事情無關,先闢謠,然後再要求把手下幾個所謂抱團兒的人調離,換部門,或者換崗位都行,但別裁掉。

不裁人不能自已說了算,要引導領導表態。錢日需要拿事實說話,讓領導充分考慮幾個人的工作能力和既往業績,使領導覺得放棄他們太可惜。領導看到錢日就事論事,並未避重就輕,便騎虎難下。

雖然孫辰提出的要求是裁員,其目的只在於拆散小團體,並非真對錢日手下幾個人有多大不滿。因此,錢日的建議完全合理,也滿足要求,可以達到目的。就讓錢日自行安排好了。領導對最終結果滿不滿意,關鍵不還在溝通上嘛!

錢日的危機便可暫時解除。再說,調職調崗也不是一天兩天能夠完成的事情,即便調走了,也還有機會調回來。這麼一折騰,卻換回了領導的安全感,也是不錯的選擇。

於是,這第二種做法就是“順水推舟”。

遺憾的是,以上兩種做法,錢日都沒有選擇。

錢日不敢主動提出裁掉自已,卻也意識到拆散小團體的必要性,而且他真打算按照領導的要求進行部署。更有甚者,錢日對孫辰抱有幻想,他覺得孫辰一定會留下他,哪怕降職,哪怕只是給趙吉充當副手,都行。

錢日認定,只要自已把事情處理利索,領導再次重用於他僅僅是時間問題。看得出來,錢日並非真想離開,他所謂的萌生去意,完全是虛言。

太忍氣吞聲了。我只能這麼說。

不過,錢日忍不忍氣,吞不吞聲,本來跟我沒有直接關係。但當錢日、趙吉和孫辰之間的糾葛在我身上交匯,錢日還要拿我的利益為他的忍氣吞聲買單,事情原本的軌跡就不得不發生改變了。這是我必須要推動的改變,為了我的利益不被侵犯。

不是說我有多麼了不得的影響力,我在他們眼裡不過是一個籍籍無名的上班族。但多年來,我兢兢業業,不辭辛苦,我經營我的事業、我的職位、我的業績、我的收入,此外還有我的家庭,我的孩子。

我不斷努力,不敢有絲毫懈怠,我不求豐厚回報,只求穩定安心,我無意參與爭鬥,我僅僅希望自保。我唯一的訴求和希冀,無非就是保持現狀,沿著既有路線繼續向前,別出什麼岔子。

我叫林東。

我就是錢日手底下抱團兒的四個人之一,職位是總監。我在君不科技公司——就是做組織架構調整的這家公司——服務已經將近十年之久,作為錢日的手下,也三年多了。我最近三年的職位沒有任何變化。

錢日手下的四個總監,職級相同,溝通便利,於是我們走動密切,兄弟相稱。我們這幾個人都稱錢日為“老大”,就跟我們的下屬對我們的稱呼一樣。錢日樂得置身於兄弟環繞的圈子裡。但在領導眼中,似乎就成了所謂“抱團兒”的明證。

這些不過是表面現象,四個人裡面,錢日最看重李良和周穆,他們是錢日原來公司的同事,是老部下,跟著錢日一起來了君不公司。吳將是另外一個,他第三個進入團隊。而我實際上是最後一個成為錢日直接下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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