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的重要會議持續了約兩個小時,後面大概70%的時間都花在討論KPI指標的落位計劃上。KPI指標和對應的人員明細,就是趙吉拿著電腦,展示給大家看的。

此次會議本來沒有安排討論時間,更不是為分配指標而召開的。

KPI指標落誰頭上?落多少?都是既成事實、板上釘釘的事情。雖然我是接替錢日來開會的,但我對指標分配的細節也瞭如指掌。不過,既然是開會,總不能不讓當事人發言吧!也總要允許揹負壓力的人,為自已說句話吧!

開會也好,發言也罷,在事實上改變不了指標的多寡,但卻可以給你一個機會,讓你擺出些困難,提出些條件,為完成任務爭取些資源,為了資源兌換些利益。這是允許的,更是權衡與變通之道。

會議進入最為耗時的關鍵部分。可以說,直到此時,本次會議的真正意圖才算徹底鋪陳開來。

關於我的KPI指標,我沒有任何異議,也沒有像別人那樣,拼命計較,不斷拉鋸。但這並不意味著我這個人好說話,全認了,我比錢日還聽領導的話。

其實,不參與爭辯的真正原因,是我在會議前就跟趙吉談好了,敲定了,我就差發起一項正式的特別審批流程。我無需多說什麼。

我跟趙吉談定了KPI指標,談定了人員編制、具體分佈,談定了業務運作模式。這些談定事項統統與錢日無關。

這次會議也與錢日無關。不是我剛好碰上錢日離職,來點個卯,參加重要會議,而是錢日的離職最終促成了會議的召開。

召開會議要感謝錢日離職;確定我的指標要感謝趙吉助力。我必須感謝趙吉。新戰略單元成立的第一年,只有創新拓展部的KPI指標保持公司允許的最小增幅。這是趙吉為我爭取來的最好開端。也是個特例。

另外,錢日描繪的空中樓閣,被我嗤為毫無誠意的玻璃枝——加薪申請,也有了結果,錢日的申請獲得批准。因為我留了下來,所以我理所應當接受這份意外收穫,獲得三年來的首次加薪。

這份驚喜,拋開趙吉開的綠燈不提,終歸算是錢日幫我申請得到的,我是不是也應該感謝錢日?儘管結果絕非出自他的本意。

而且,我必須感謝趙吉的,KPI指標幾乎未做調增的結果,其實也有錢日的功勞。雖然同樣不是出自錢日的本意。不過,比起加薪,明年的KPI指標才是我更為看重和在乎的事。

指標怎麼會與錢日有關係?

趙吉說,按照公司最低標準特批,至少有5%以上的增長,而且基本不可能申請下來。這是慣例,我當然瞭解。

本來沒有談判的餘地,你只能選擇接受或者不接受。但事情發生轉機,甚至出現打破慣例的機會,只能用歪打正著來形容。這結果不是哪個人能預謀和設計出來的,它出乎所有人的預料。

事情的起點源自錢日的一份《人員最佳化計劃》。

我跟趙吉單獨談了創新業務後,我等著錢日主動找我問起詳情。

可隨後幾天,無論是聊工作,開會或者一起吃飯,錢日竟然對趙吉找我的事閉口不提。錢日給我的感覺,是他根本不關心此事。而我,不過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錢日一反常態。

以前有這類事兒,錢日一定會問個水落石出。而且,不能等錢日發問。作為下屬,在領導開口前,自已就得主動彙報,有一說一。我當然有覺悟,但這次我不打算先說。所謂此一時,彼一時。我斷言,只要我不主動提,錢日的興趣必然持續攀升。

從離開小會議室那一刻起,我就開始盤算如何應對錢日的詢問。

我在腦海中模擬場景,虛構談話內容,排練問答場面。但無論如何都無法令自已滿意。因為我不想把我跟趙吉的實際談話和盤托出。我想用錢日對付我的辦法,對付他。

但不久,我就覺得自已可笑。我何必如此糾結,我把簡單的事情想得太過複雜了。

趙吉找我聊的工作,用不了幾句話便可說清楚。有什麼需要刻意隱瞞的!有些內容,我當然應該實話實說。趙吉找我就是問起創新部的業務,所有話題都圍繞著業務展開,再就沒有別的了。以趙吉的性格,還能多說什麼!

至於趙吉為什麼會問起創新業務,我怎麼知道?!錢日應該比我清楚才對。但我還是要告訴錢日,我對趙吉說了,這塊業務不行,算不上很差,也好不到哪兒去!與其在部門抬不起頭來,不如就趁著這次大調整,砍掉算了。

這才是錢日關心的。趙吉問什麼不重要,我怎麼回答才重要。

可後來發生的事,並未沿著我設想的軌道推進。我胸有成竹,錢日卻超然世外,彷彿毫不關心,我卻放不下心。我甚至覺得,應該主動找錢日溝通此事,不應該閉口不提。我比錢日更看重趙吉對我的認可。

於是,我找了個下班後的時間,主動走到錢日桌邊,打算跟錢日聊聊趙吉找我的事情。可話到嘴邊,卻出現了意想不到的情況。我連忙剎車,改變主意,把想說的話全嚥到肚子裡。

我為何突然改主意?

我朝錢日座位走,選擇了最近的直達路線。這條路線,不需要先走出我座位所在的通道,再轉入錢日的通道,走到盡頭,來到錢日身旁。而是直抵錢日面前,但跟錢日之間仍跨著一道隔斷牆。

這是一段標準辦公位隔斷,標準高度,不影響對話,還能面對面。但因為抄了近路,來得快,就沒給錢日留夠準備時間。我打了錢日一個措手不及。

錢日需要準備什麼?

除了隔斷牆,我和錢日中間還放著錢日的辦公桌,桌子上有錢日的膝上型電腦。錢日為了看著方便,不總彎腰低頭,影響頸椎健康,還特地為電腦接出來一個大液晶顯示屏。液晶屏面朝錢日,背對著我,卻不是平行於隔斷牆放置的,而是留著一個角度。

當我斜倚著隔斷,下意識掃視液晶屏時,液晶屏上的內容是可以看到的。這就是錢日要準備而沒準備好的事兒。

他沒有及時關閉檔案,我隱約看得到液晶屏上爬滿文字的檔案,具體內容看不清,但它的標題清晰可辨:《人員最佳化計劃》。

這是人在轉瞬之間的本能反應,電光火石的一刻。以至於我脫口而出的話語,與原本想表達的內容相去甚遠。同時出現的“嗒”的關閉檔案之聲,小得幾乎無法察覺。聲音是錢日點選滑鼠發出的,檔案也隨之消失。

但錢日還是慢了。

錢日有關人員最佳化的計劃書,在遞交上去的當天,就被駁回。這是我後來知道的,而且,據說孫辰的批示很嚴厲,幾乎要求錢日全部推倒重來。

我窺到的計劃應該是錢日親自撰寫的初版檔案,具體內容我沒看清。在初版檔案的基礎上,錢日做出了多少調整,完成了幾次修改,我不得而知。但這份檔案的終版,也就是錢日打算定稿並再度發給孫辰的版本,我卻一字不落地全都看清楚了。而且還是在錢日將電子郵件發給領導之前。

能看到檔案,並非是我採取了某種特殊手段,也不是某一個偶然因素使然。事實上,計劃書是錢日主動讓我看的。同時,他還徵求我的意見。

為了這份新計劃書,錢日說他不得不熬夜修改。我也充分感受到他的用心之處。錢日給我看的計劃書篇幅不短,除了文字,不乏圖表,數字羅列,內容充實,甚至引經據典,只為說服領導。而孫辰實際關心的內容,跑不出幾個資料,幾項要點,其它全是廢話。

我細緻且迅速地看完全部內容。我根本不需要看得太快,錢日給了我充足的時間,錢日想讓我把我感興趣的部分牢記在心。

四個編制中,只有兩個有意義。錢日和趙吉不在此列。有意義的兩個編制,一個屬於我,另一個是李良的。趙吉管銷售,錢日管技術和創新業務,我和李良劃歸南北兩大片區,分別管理片區內經整合的銷售與技術團隊。

計劃書裡,公司傳統的三大片區只保留了兩個,而唯獨少了創新業務最為倚重的中部片區。這頗有些耐人尋味。

我和李良同時對趙吉和錢日負責,按照兩個領導的職權範圍分別接受領導。另外,所有業務的KPI指標都調高了30%。而且,錢日不惜筆墨,對指標調整的依據,從商業資料和市場變化等多個角度做出詳細分析,可謂有理有據。

我眼睛盯著文字,心裡一陣陣地對錢日暗挑拇指,我覺得錢日這人還真是有一套。別人都說錢日謹小慎微,沒膽量,但在這份計劃中,我卻看到了錢日不同以往的大膽和隱藏的野心。

我當即表示贊同,雖然我對指標調高的比例持不同意見。但眼下跟錢日提我的判斷,有何意義?!我最好舉雙手同意,難道非逼著錢日把我最佳化掉,我才滿意?!

我不想在毫無意義的事情上浪費時間。

這幾天,我正等著我的資深架構師韓鏘做出一項設計評估;我還要跟產線的副總楊鳴敲定能為我擠出的生產排期;我還想著儘快抽時間出差,與客戶領導當面對接。我真的沒有時間可供浪費,但我的意志力似乎空前薄弱,無論如何都不能從錢日的計劃書上挪開。

錢日此時的頭等大事,就是這份《人員最佳化計劃》。

錢日為什麼要把他的計劃書給我看?除他外,第一個看到檔案的人應該是孫辰才對。

那麼,錢日真想徵求我的意見?真要抱團兒取暖?不會!錢日不會主動詢問我,沒有先例,錢日不是這樣的人,甭說我,李良他都不問。

是不是錢日已經知道我倒戈到趙吉一邊了?

沒追問我與趙吉的單獨談話,就能從側面印證一二。所以,我推斷,錢日是故意將計劃書詳情透露給我的。他想讓我幫他散佈訊息,以便水到渠成傳入趙吉耳中。

既然是關鍵資料,那我理應立即將看到的內容告知趙吉。

若是我沒說,若是錢日當著趙吉的面,提到給我看過計劃書,還徵求我的意見,趙吉會怎麼想?趙吉會不會認為我對她知而不言,對她有所隱瞞?那我就有口難辯了。

必須馬上向趙吉彙報!可如此一來,不就正中錢日下懷嘛!

別急,千萬別弄巧成拙。我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錢日的計劃書。我回憶著錢日條分縷析的遣詞造句。

乍看之下,計劃書沒有大問題,資料也沒有明顯破綻。

細究起來,倒也並非無懈可擊,甚至存在諸多不合理的地方。但這些問題不是主要矛盾,可以理解為尚待完善之處,並不影響整份計劃書的基本立場。

但不可能沒問題。計劃書裡一定有隱藏的陷阱。這陷阱不是一望即知的大坑。明擺著的事,不會有人上當,更沒人往裡跳。錢日的坑似乎被很好地遮蔽著,幾乎完全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

這還不算,坑邊上的醒目位置立著個牌子,上面寫道:這裡很安全,請放心透過。

問題在於,你根本不該相信牌子上的話。

換個角度,如果就是錢日刻意為之,那麼,他想透過我把什麼資訊傳遞給趙吉?檔案裡有模有樣的分析判斷?

講不通!一旦錢日將檔案發給孫辰,趙吉便很快知曉。在我身上繞個彎子,毫無意義。

還有沒有另外一種可能?錢日想拉攏我,他讓我親眼看到要緊的資料,以宣示信任。表明他把我帶上了,還把我的名字列在李良的前頭。錢日第二次向我示好,讓我放心,讓我心存感激,放棄怨念,讓我不要再費力地尋找救命稻草,讓我安分守已,少生事端。

不管怎麼說,我跟錢日還是有交情的。錢日是我的頂頭上司,大家在一個部門,抬頭不見低頭見,加之幾年來工作上的密切配合,以及在一起摸爬滾打的經歷,怎能完全視而不見!

雖說在幾個人中,我和吳將屬於第二梯隊,不是錢日最看重的人,但錢日對我的接受和認可也是不爭的事實。

錢日的好意會不會又是玻璃做的?不好說!但我相信,如果是,那也是破碎了的玻璃,裡面藏著鋒利的刃。

因此,我不得不提防其它可能。

錢日會選擇晚一些的時間,最早也要到下班後,才會把郵件發給領導。然後,第二天一早,他拿著列印好的內容要點向孫辰彙報。這是錢日的工作習慣,也是他最在意的,時機選擇上的講究。

錢日的等待時間,同樣留給了我,讓我有足夠機會,將訊息通知趙吉。於是,趙吉也就有時間先於錢日的郵件,向孫辰彙報收到的訊息。計劃書上的關鍵資料在錢日發出郵件前就呈送到孫辰面前。再等一會兒,孫辰才會收到郵件。錢日一定會將郵件單獨發給領導,而不會抄送趙吉。

一旁立著牌子的大坑現身了。

從錢日給我看計劃書時算起,到他發出郵件,錢日手裡還握著整整一下午時間。這一下午,錢日沒出門,他始終待在自已的座位上。

大把的時間,錢日難道不能用來修改計劃書的內容嗎?!

對了!錢日一定是先利用我,放出訊息,再修改內容,從而造成資訊混亂。再利用這些錯位資訊,描摹事實,讓孫辰質疑來自趙吉口中的說法。這是錢日的反攻倒算,他藉機打擊異已,牟取利益,為自已拿下新部門一把手的位子,擲出關鍵一子。

完全有可能!

想到這裡,我就只剩左右為難了。如果不把訊息告訴趙吉,難說趙吉沒有想法,從而大大降低對我的信任。可如果告訴趙吉,趙吉很可能以為我是個愛傳小道訊息的人,認為我關心利益勝於關心業務,也讓趙吉小瞧於我。

這還都是小事兒。如果由我嘴裡傳出的訊息,最終跟孫辰收到的郵件內容相左,後果就更加不堪設想。

我到底該不該把錢日計劃書的內容告知趙吉?還有沒有更好的辦法?另外,錢日又會如何修改計劃書的內容?

面對一系列問號,我一時沒有頭緒。的確有些為難,還得變換角度考慮。

那麼,趙吉是否關心錢日計劃書裡的內容?

我覺得趙吉關心,這裡面有她的切身利益,在公司架構調整的微妙時刻,誰又敢保證自已勝券在握?!儘管趙吉深得孫辰信任,還是老部下,可錢日給人的整體印象也不錯!

公司裡沒有最終兌現的承諾,哪個領導能提供絕對保障?!哪怕是隻言片語,含沙射影,甚或道聽途說得來的訊息,都能激起大家非同一般的興趣。這些資訊,有時還能發揮無法想象的作用。

我應該成為資訊的傳遞者,而不是過濾者。兩害相權取其輕。毋庸置疑,我一定要把自已知道的事告訴趙吉。不過,不能簡單、直接、一五一十地說,要講究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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