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過往、初遇
顧城野記得，他小時候跟著母親去過很多地方，雖然後來他才知道，那是母親為了防止他們被父親找到。
對於小孩子來說，一開始的變動還會讓他感到新奇，可是時間一長，從未和別人建立長期穩定關係的顧城野，幾乎要被孤獨感吞沒。每到一個新的地方，他就要重新結識這裡的同學、老師和朋友……久而久之，他失去了所有熱情。他不願意再去結交任何一個朋友，反正最後的結果都是分離，又何必平添這許多的痛苦和煩惱。
他變得獨來獨往，即使有人主動與他搭話，他也一概不理會。而與他的這份孤獨感並生的，是他的不安。他越來越迫切地想要知道，為什麼他要和母親過這種顛沛流離的生活？他的父親到底為什麼拋棄了他們母子？而他的母親，又是承擔了怎樣的痛苦和壓力，才能供養自已衣食無憂？
終於有一天，他下定決心，要偷偷尾隨他的母親，去看看她平日裡工作的地方。為此，一向為了讓母親開心而努力好學的他，第一次翹了課。
他曾有過許多不堪的設想，也曾懷疑過是否真有貴人相助，可這都遠不及他看到真相時的那一刻，所感受到的信仰的崩塌。
年紀已經不小，但因為保養得當，而看起來只有三十來歲的白雅茹，纖纖玉指搓著麻將，嘴裡叼著香菸，眼睛在桌上瞟來瞟去。同桌的牌友裡有人打趣：“白雅茹，儂天天來這裡打麻將，不要給你兒子做飯的啦？”
“矮油，那個小兔崽子中午會自已做飯吃的啦！不用我操心噠！”
“儂們瞧瞧，還是人家白雅茹的福氣好！兒子不用操心，重點是成績還好！前夫雖然出軌，但是他給錢！哪像我家那口子，掙的錢沒幾個，還整天想好事！連個孩子都不願意管！成績差的啊，那是一塌糊塗！”
“哎，雅茹姐，儂也教教我撒，你是怎麼哄得那個男人，離了婚還給你那麼多錢？”
“哪裡需要我哄嘞？我兒子成績這麼好，難道不需要花錢咩？就以這個名頭找他要嘍！儂以為他給很多哦？摳搜搜的，都不夠我花！”
“矮油，雅茹不是我說你哈，儂那張臉可是花了不少錢，儂自已瞧瞧，這大街上的小姑娘長得都沒有儂嫩！儂賣相老好哦！嘖嘖，難怪男人看了會動心！哎，儂這錢，都花自已身上了吧？我上次瞧見儂家囝囝，穿的衣服都舊了撒！”
“不過是個上學的年紀，又是男孩子，打扮那麼好看做什麼呦！有的穿就好了啊！”
“儂話說的好聽，我看儂自已身上穿的倒都是名牌衣服。儂為撒不把囝囝給他爹爹，儂也好找人再嫁了。”
“囝囝給了他，我哪有這麼多生活費領哦？哪裡有空再來搓麻的哦！”
“……”
“……”
“……”
那一天，顧城野在門外聽了許久，久到過往的人生在他眼前走了一遍又一遍，他一直以來的信仰在此刻崩塌，過往的回憶中，真相與謊言相互交織，讓他難以分辨。如果連一直陪伴著的他的母親都不再可信，那他究竟，能信任誰？
顧城野以為自已當時一定哭的淚流滿面，可是他抬手去擦，卻沒有一滴淚，他的眼淚，他的靈魂，好像都在那一刻徹底乾枯了。
他不記得自已當時怎麼回的家，整個人麻木但又清醒。如果可以選擇，他真的不想要那份清醒，這樣，就不會感到痛苦了。
白雅茹回到家的時候，顧城野甚至還能平靜地招呼她一起吃飯。
“今天學校提前放假，我就早點回來了。”
學校是否放假，她又真的會關心嗎？哪怕他翹課逃課，難道她真的是在意自已學壞了嗎？
顧城野的惡念在這一刻陡然滋生，他甚至期待著，白雅茹能夠揭穿他的謊言，像其他人的母親那樣，狠狠地訓斥他撒的這個可笑的謊言。
可惜，她沒有。
“媽媽今天工作好累啊！還好你回家做了飯，要不然我也沒力氣，咱倆就要餓肚子了。”
溫柔和藹的笑容一如往昔，顧城野努力想要從她臉上尋找出破綻，找出和往日不同的地方，讓自已相信，她只是這一天，只是這一天撒了謊。哪怕是自欺欺人，他也想讓這個謊言繼續下去。
“媽，今天的工作比平時要累嗎？”
顧城野用筷子戳著米飯，卻不夾起，陰鬱又悲傷的表情，彷彿下一秒就要碎掉。
“哪裡是哦，”白雅茹優雅地舉起筷子，“媽媽每天的工作都這麼累。”
“我知道了。”顧城野再抬起頭時，已經變成了一張燦爛的笑臉，“我以後一定會好好回報媽媽的！”
“不愧是媽媽的乖兒子，你真棒！”
白雅茹很高興顧城野說出來的話，她也沒有注意到，後來的顧城野幾乎成了陰鷙少年的代名詞，儘管表面上，他仍然保持著優異的成績。
也是在那一年的暑假，顧城野站在小河邊打算從這份痛苦中解脫時，他遇到了這個比太陽還要耀眼的小女孩兒。
“你也是來抓螃蟹的嗎？”
比他矮了一頭的小女孩兒扎著兩條沖天辮，氣勢洶洶地質問道。
顧城野沒想到這裡還有其他人，被她嚇了一跳，反應過來時，那小女孩兒已經跳到了他面前的石頭上。
“哦，你是隔壁新搬來的大哥哥。”
池夢白眨巴眨巴眼睛，認出了他。
顧城野之前完全沉浸在自已的悲傷世界裡，從未注意到隔壁還住著這麼一個年紀的小姑娘。不管他此刻有多大的決心跳進河水裡，也不能讓一個孩子看到這麼殘忍可怕的一幕。
“在河邊玩耍很危險的，你早點回家吧。”
他試著把她趕跑，可小姑娘完全不理解他的用意，還以為顧城野是為了搶佔她提前預定好的螃蟹。
“呔！我就知道你這老小子沒安好心！想趁我不在把螃蟹都抓走是不是？你休想！”
八歲半的孩子正是人憎狗嫌的年紀，即便是在顧城野眼裡加了重重濾鏡的池夢白也不例外，大小姐一聲嬌喝，硬是舉起了身旁的水桶，連同裡面剛抓到的小魚，一齊倒向了顧城野。
河水混雜著小魚，順著顧城野的髮絲和臉頰流到衣襟上，甚至有幾隻小魚苗還在他頭皮上跳了跳。
顧城野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的跳個不停，眼睛危險的眯了起來，池夢白見勢頭不對，轉頭就想跑，卻被顧城野輕易地拎住。發現自已無論如何掙脫不開，池夢白氣得大喊，“你仗著自已年紀比我大，算什麼本事？有本事我們堂堂正正的比賽，看最後誰釣上來的螃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