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塗黑的素描紙，純真的側臉
開啟宿舍門。
陽光從窗臺灑落地面。
乾淨整潔的宿舍微微閃耀著不太真實的光芒。
三個室友衝著林望笑。
“約會回來了啊。”
“什麼時候幫我畫張肖像啊。”
“望哥明天去不去LOL？你亞索我石頭人。”
林望笑了笑，正欲答應，眼前的畫面卻開始破碎，猶如被打碎的鏡子，一塊塊碎鏡掉出邊框，真實的畫面逐漸顯露。
燈光是昏暗的。
床是鐵架子的。
地上是滿地菸頭和啤酒瓶的。
癔症又犯了嗎。
林望看著眼前中介黑廠標配的宿舍，嘴角泛起一抹自嘲。
今天廠子裡沒什麼貨，大家都準時下午六點下班，又正值每月發工資的日子，表哥陳浩帶著這個宿舍其他三個人去外面喝酒，也有叫林望，他說不太餓，沒去，一個人回了宿舍。
宿舍空調沒關，很涼快，這是廠子宿舍傳統手藝了，反正電費不要錢的，幹嘛要關？
這本來是一件極其惡劣的行為，卻在每個宿舍上演著，甚至還有很多員工覺得這還不過癮，說是老闆苛刻了他們那麼多錢，就應該把水龍頭也天天開著。
沒有脫衣服，也沒有脫鞋，累了一天，渾身是汗的林望就像個邋遢的懶漢一樣，躺在下鋪。
他盯著上鋪暗黃色的木板墊子，眼神裡早已沒了光。
也不知道發了多久的呆。
林望眉頭忽然一皺。
他聞到了一股臭味。
他起身找尋。
不是地上塞滿菸頭的啤酒瓶。
也不是對面下鋪的紅褲頭。
窗臺枯萎的富貴竹也不知道答案。
林望站在宿舍中心，環視一圈也沒發現臭味的來源。
再一嗅，發現臭味來源離自已很近，兩指捏起自已的衣服聞了聞。
是了，臭味來源自已。
卻不是三天沒洗的衣服散發的臭味。
是來自自已那早已腐朽的靈魂。
林望情不自禁苦笑一聲。
那個意氣風發，滿身文藝氣的自信少年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啊。
一抬頭，原先如同垃圾場的宿舍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乾淨整潔，充滿青春氣息的宿舍。
窗臺的小盆栽在陽光的沐浴下，正茁壯成長。
精緻的木質雙人床，被褥整齊利索的疊放著。
角落，那把玫瑰花色的木吉他也安靜的躺著。
三個室友臉上依舊洋溢著絲毫不做作的笑容。
“望哥，今晚去LOL唄，我石頭人，你亞索，我們上大分！”
“加我一個，我玩瞎子。”
“打什麼聯盟啊，和我一起去打籃球啊！”
看著三個熟悉的面孔，林望只感覺頭很痛！
假的！
都是假的！
林望一路來到書桌前。
拿出一個金色的迷你陀螺。
這是她送給他的。
她說這不是普通的陀螺，這是《盜夢空間》裡的陀螺，如果懷疑自已所處的環境不真實，轉動這個陀螺，如果它一直轉證明不在現實裡，反之則是。
書桌上的陀螺快速轉動，林望眼也不眨的死死盯著，直到它的旋轉速度降下來，耳邊室友們的笑談聲也漸漸迷糊，直到完全消失。
當陀螺停下來以後，宿舍再次恢復到那昏暗，如同老鼠窩一樣的惡劣環境。
雖然這種事情在這漫長又短暫的十年裡，林望經歷了太多太多次，可每當陀螺停下來以後，他心裡莫名失落。
有時候他想，要是這陀螺能一直不停就好了，哪怕它只是一場幻境呢，死在幻境裡也好比死在緬懷過去的現實中要好吧。
重新躺在床上，林望繼續盯著上鋪那暗黃色的木板。
腦子不自覺想到表哥陳浩那天在公安局門口對自已說的話。
去找她嗎？
其實。
林望內心深處一直渴望回莞城一趟。
雖然。
那座城市是他心中的傷城。
可是。
自已這一生全部的美好回憶都在那裡啊。
最重要的是。
她也在那裡。
想去看看她。
哪怕遠遠看一眼也好。
也不知道這麼多年過去了。
她還在那裡嗎。
結婚了嗎。
還是說孩子都有了。
去與不去兩種矛盾的想法在林望體內天人交戰。
他的頭又開始痛了。
為了不讓自已被精神內耗繼續折磨。
林望從床上起身，來到櫃門半吊著的破舊櫃子前，開始尋找自已的作畫工具。
他下班之後的唯一娛樂就是畫畫。
唯有畫畫勉強能讓他腦子放鬆一下。
什麼？
你問短影片？
抱歉，這哥用按鍵機。
林望隨意拿了一張已經被塗黑的廢紙當做墊子，開始削鉛筆。
他沒有削筆機，也沒有專門削鉛筆的美工刀，用的是表哥陳浩他們平時用來切水果的水果刀。
三五兩下，林望削出了一支很醜陋的鉛筆。
他把削好的鉛筆和水果刀隨手放到桌上，準備先把地上的碎屑倒一下。
哪怕這個宿舍已經滿是汙穢，隨手倒垃圾的好習慣林望還一直保持著。
還沒走到垃圾桶，窗臺頂上的空調風口忽然朝下，一股冷風襲來，不偏不倚，直直打在林望手裡的那張塗黑的廢紙之上。
先前被林望削下來的木屑四處飛揚，露出底下廢紙大部分。
林望怔住，他呆呆的看著手裡這張以前因為畫的不滿意，或者神經質發作塗黑的廢紙。
房間裡空調散發出的冷空氣彷彿極速降低溫度一般，把周遭的事物都凝固了。
林望手裡的廢紙看起來還是被亂塗過後的樣子，只是本來全黑的畫面現在多了幾處白，但是依舊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怔怔的看了許久，林望吹出一口氣，把廢紙上最後殘留的幾片木屑全部吹走，廢紙上再無一物。
也正在此時，他口袋裡的手機鈴聲響了。
“你小心，
一吻便顛倒眾生，”
一吻便救一個人...”
這首歌不由的又讓本就心亂的林望，心中又是一跳，雙眼溼潤。
他將手中的廢紙倒轉。
原本全紙塗黑的畫面赫然呈現出她純真的側臉。
林望雙手顫抖的握著這張畫著她側臉的素描紙。
一股股回憶瞬湧上頭！
林望沒有注意到，那在櫃子上本來停止旋轉的陀螺，正在飛速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