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世事艱苦

宴長溫笑了笑，道：“小殿下，看見你以後，我覺得這個世道還有救。”

列缺低下腦袋，悶悶道：“我可能做不到啊，要讓先生又失望了。我還是一個小孩子，好多事情不是我想就能改變的。”

宴長溫伸手摸了摸列缺的頭，道：“不會，你會長大，會有能力改變。現在小，假設過種種後，覺得自已做不到，沒關係。用舍由時，行藏在我。”

列缺道：“先生，我該怎麼做呢？”

宴長溫道：“你應該問你自已。你想要什麼，想改變什麼，想法幼稚沒有關係，慢慢長大就行。”

“晏先生，您可以和我一起回京城嗎，我想請您教教我，可以嗎？”列缺問道，他用殷切的目光看向宴長溫，就像走夜路的人，突然看見前方的燭火一樣。

宴長溫想了，並沒有急於回答。只是催他趕緊睡覺，明天早上有晨課。列缺還不死心,睜大眼睛盯著他，有種不聽到自已想要的答案誓不罷休的打算。宴長溫也不慣著他，起身吹了蠟燭，在旁邊的榻上和衣而睡。

這裡說是私塾，實際上就是一個閒置的閣樓。裡面有很多書，都是宴長溫的，他住在旁邊的一間屋子裡，夜晚時常燈火通明。

開始授課，宴長溫聲音平和，咬字清晰，講道理深入淺出，不比東宮裡的那些太子師差。宴長溫注意到列缺桌案上沒有書本，於是不動聲色的將自已手中的書放在他的桌案上。

列缺看著眼前多出來的書，動手翻了翻，書上一個字都沒有，只是每一頁都加了一張紙，上面的密密麻麻的註解，和抄書的字跡一致。小孩子們上課都很認真，絲毫不見昨天一起玩時的調皮搗蛋。連帶著列缺也認真起來了，要知道列缺向來對他學過的東西不屑一顧的。

上午下學以後，大家吃過午飯，都去午休了，列缺則順門溜出了養濟院。站在閣樓窗戶旁的宴長溫看著列缺鬼鬼祟祟的跑出去，沒有制止。

臨近午時，天色晃眼，雨已經停了，唯有潮溼的路面，昭示著前不久的雨。

列缺從養濟院裡出來，走在滿是泥濘的大街上，坑坑窪窪的積水，弄髒了他的衣襬，周圍都是破敗的建築，隨處可見的乞丐，吃不飽飯的窮人，都在大街上，虎視眈眈地盯著路上走的每一個人，渴求施捨。

列缺看著眼前種種，這是他從未見過的場面。他以為的天下，是歌舞昇平，人人安居樂業，民富安康的場景，現如今，為什麼會是這樣？明明他前幾天看到的吉瑾郡是那麼繁華。

繼續向前走，列缺也不知道去哪，只想著找到皇帝留下來的官差，這樣自已就可以回去了，不是養濟院不好，只是他不應該待在那裡。

列缺走著走著，就感覺到背後有幾個人跟著他，不像什麼好人。他觀察四周，轉頭拐進一條小巷子，撒腿就往前跑。後面跟著他的人立刻追了上去，列缺七拐八繞亂跑，不知道跑向哪裡，好在沒有讓人抓住。

跑出巷子，來到一個視野比較開闊的地方，列缺還沒反應過來，腳下一軟，直接栽進了一個大坑裡。追他的人跟了上來，看他掉下去後，在旁邊哈哈大笑。

列缺剛用手撐了一下，就感覺碰到了什麼涼冰冰的東西，站起來一看，四下全是人。真正的浮屍千里，有森森白骨，殘肢斷臂，白眼露肚。各種氣味沖天而起，，飄散在雨裡，燻得人頭昏腦脹。

上面有個人陰惻惻道：“小朋友，你知道這是哪嗎？萬人天坑知道嗎，外面餓死的，打死的都在這。掉下去之後，保你到了陰曹地府都搞不了狀。”

列缺再次回到養濟院時，已經是傍晚了，他是被宴長溫帶回來的。看著溫溫柔柔的教書先生，打架的時候可是一點都不手軟。連綿不斷的小雨，衝散了列缺身上的味道，但無法磨滅心靈上的創傷。

那些追列缺的人，是想將他給賣了。像列缺這種長得好看的小孩，賣給大戶人家肯定能得個好價錢，然後這些人接下來的一段時間，就能吃點好的了。

只是沒想到列缺會跑進萬人坑裡，爬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是呆呆的。一旁的宴長溫出手，打散了人販子，將列缺拎了回來。

宴長溫將列缺帶到了閣樓，也是授課和他住的地方。宴長溫帶列缺去洗澡，帶他回來卻什麼都不問，就好像是發生了一件很平常的小事。

列缺手裡捧著熱茶，坐在床榻邊，平復心情。畢竟兩次綁架的性質不一樣，上次他昏迷了什麼都不知道，這次可是真正意義上的親身經歷。列缺問道：“這種事情很多嗎？……就是像這樣的拐賣小孩子。”

宴長溫不帶任何情緒，道：“亂世之下，易子而食都會發生。”

列缺沉默下來，這和他想的太不一樣了。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砸在手背上，悲傷的情緒再也難以掩蓋，為什麼啊？宴長溫單膝蹲在他面前，輕輕拍著他的背。列缺再也忍不住，放聲哭出來。這些天，他其實真的很害怕。

哭了一小會，列缺就不哭了，他覺得這樣有點丟人，只是不斷的抽泣。宴長溫起身，點亮所有的燭火。暖黃的燭光下，整個人更加溫和內斂。言念君子，溫其如玉，大抵如此。

列缺收斂好情緒後，看著宴長溫，他問：“請問先生，死去的人都會如此，像坑裡的那些人一樣曝屍荒野嗎？”

宴長溫微微一笑，道：“如果是太子殿下的話，不會。你一定會被葬在皇陵裡，就是你們每年都去祭祖祈福的地方。要是死在這裡了，也不會，晏先生會為你，為你們立碑的。”

列缺不說話了，他明明知道，他想問的不是這個。宴長溫摸了摸他的頭，接著道：“好了，今天就先睡在這裡，有什麼事情，明天再說。”

列缺不斷回想天坑裡的一幕，怎麼也睡不著。過了好一會，列缺低低喚了一聲先生，隨後就聽見宴長溫在旁邊應了一聲在的。

列缺隨後坐起身，宴長溫在旁邊重新掌燈。列缺看著他，問道：“先生覺得，這個世道怎麼樣？”

宴長溫想了一下，還是道：“我不想打擊你，我對這個世道很失望。”燭光映照在他的眼睛裡，裡面是無盡的悲涼和失落。“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於郊……亂世在即，舉國上下，內憂外患，人心不齊。我告訴你這些，並不是希望你對這個世道失望，而是希望，有能力改變的人，能夠救一救這個天底下，剛剛掙扎的人。”

列缺疑惑道：“我覺得先生不像是沒有能力的人，倒像是失意的讀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