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大地猶如一鍋熱湯,人們便是那下鍋的餃子,外圍的人們已經跑了很遠,內圍的人們還在掙扎著突圍,亂騰騰一片,孩子呼喊著找父母的聲音,父母們驚恐著找孩子的聲音…,都讓人感覺不是逃難,倒像是尋人啟事了。

天空中瀰漫著硝煙的味道,方圓兩三里儼然成了火的海洋,能燃燒的都在燃燒,枯枝蔓葉在“噼噼啪啪”的為災難伴奏著魔曲,火場附近的楊樹在西風的進攻下,颳起了火的旗幟,火焰漂浮著忽而向西又忽而向東方的搖擺著。

當大家都在向外衝的時候,我拉起了建強的手從外圍向裡衝,建強甩開我的手:“我不去,會燒死的。”

我瞪了他一眼便一個人走向了火場,我不是去送死,我是莫明的對爆炸充滿了好奇,這是我第一次親近化學品災難事故,給我的不是恐懼,而是好奇與衝動,就像在沙場征服敵人,我小小的年紀便開始有了征服它的想法。

炸藥差不多在那幾分鐘內都已爆炸,只是一些易燃品在燃燒。我艱難的穿過人群,他們一個個充滿著恐懼,有的臉上蒼白,有的渾身發抖,越往裡走我越能聞到嚴重的血腥氣味,眼前出現了越來越多的傷員,大多是臉上和額頭上受到了撞傷或爆炸所造成的疤痕與血跡,他們一瘸一亂的哭喪著臉向外走,有的甚至在爬行;我也看到了數十具躺在地上的鄉民,有的仍在蠕動,有的奄奄一息,有的躺在地上沒了動靜,直接被炸藥炸到的人的臉上黑紅顏色兼有,有的甚至缺了半邊臉,血肉模糊,還有一些肢體插到了地上,手指居然還在動…

當我走到南面的一處高地時,看到了謝村長和周鄉長,他們兩個一個躺著,一個跪著,和其他人不太一樣的地方是他們好像並不恐懼,臉上反倒是麻木和絕望。

“岳父啊,完了…”周鄉長躺在地上眼一直直勾勾的看著謝村長。

“完蛋了,完蛋了…”謝村長跪在那黃色的土地上,一遍遍的說著,樹枝般粗造的手指微微顫抖著。

“你就是個騙人精,我的傳家寶都好好的。”我走到謝村長身邊,質疑的表情投向了他。

謝村長像是沒聽到我說話似的,只是瞥了我一眼,頭又扭了過去,依舊說著那句話。

他們兩個就這樣沒完沒了的重複性的說著這兩句話,一個理論家,一個最積極的人,現在卻成了最呆傻的人,不,或許可以說是最絕望的人。

他們那模樣倒像是老夫老妻相互說著寬慰的話。一個策劃了這場慶祝,一個執行了這場慶祝,他們不僅害怕追責的問題,他們更怕的是和政治有關的事兒。在他們眼中革命高於一切,發言權高於一切,指揮和引導百姓們高於一切,無論所指揮的事情是否有意義,哪怕是枉然,但只要能在人們心中有威信,有不同凡響的說話權,他們便活的有滋有味了。

只可惜災難後等待他們的將會是批判與革職,審問和“流放”,只不過“流放”將是在鐵窗中度過,最主要的是他們將永久的失去了領導和號召百姓們的機會,對革命事業和對黨的事業視若生命的人來說,最大的恐懼也莫過於如此吧。或許更殘酷的判決將會是死刑,如果真是這樣,或許他們又是高興的了,最起碼不必活在自責和失去權力的痛苦中了。

我看老村長沒有搭理我,感覺無趣,便一個人冒冒失失的向爆炸核心區奔去。在爆炸核心區,我看到一個足足有上百米大的坑,深的地方有兩三米,在坑裡還有個焦黑的人形狀的物體直挺挺的躺在那。坑的周圍二里地內佈滿了大大小小的窪地,整個方圓三里地左右依舊有很多地方燃燒著,遠的地方也會星星點點的有些火光,到處是煙霧,除了中心,能見度還不算低,與此同時,偶爾還能聽見兩聲較小的爆炸聲,可能是某些散裝炸藥剛被引爆。

我看到一個點火人員在地上呻吟著,便走了過去。

“剛才第一次點火時,咋熄火了?”我上去就是把我的疑問說了出來。

這位人員疼的一直在呻吟,沒有功夫回答我。

我不依不饒,畢竟好奇心太強大了,便大聲說:“你倒是說話啊!”

他痛苦的向我說出了緣由。當時為了保障點火人員有足夠時間撤離,他們把兩根導火線連線在一起了,為了讓兩根導火線不那麼容易斷開,他們又把兩根導火線系在了一起。但是纖維和防火材料較厚且比較硬,他們便把接頭處用手揉來揉去,硬是給整柔軟了,結果把裡面的黑火藥給弄的撒出來了,導火線雖然連好了,可是卻丟失了火藥。當導火線燃燒到這兒時,由於這一段沒了火藥,便不太好把火傳過去了,兩個導火線又是被死死的系在一起,有個疙瘩狀的凸起,在這兒又進一步割斷了火的傳送,於是便出現了三米處齊齊熄火的現象…

我也不知道在爆炸區待了多久,後來人群走了好久了,那位點火人員最終也陷入了昏迷。我爹依舊是驚魂未定的跑了過來,後面我娘抱著兩歲的弟弟也跟著來了。只聽我爹說:“你個兔崽子,孬種就算了,你他孃的還給老子變成了傻子了,我和你娘還等你養老呢,在這炸死你了,就太虧了你弟弟了,給我滾回去。”一破鞋扇到了我的屁股上,我爹也由於脫鞋抬腿時一隻腳沒站穩,踉踉蹌蹌的差點摔倒在地。父親雖然這樣說著,但我知道其實他是擔心我的安危,不願直說罷了,畢竟我親別人家的小姑娘時,捱打後,回到家後,他會問我還疼不疼,有沒有傷到。

我不情願的被我爹拽著往外走,看著躺在地上的屍體,我能感覺著我爹抓我的手在不停的顫抖,甚至一路上說話的聲音都在抖動,也真是難為我爹跑到爆炸核心區來找我了,一句話:這真是親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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