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照影聽見這話,冷笑了一聲,沒有回答。

她一腳邁過了門檻,又給了院子裡灑掃小廝一些碎銀子,叫他來看管著沈伏。

這灑掃小廝是趙嬤嬤塞進來的人,腦子有些痴傻,身上卻是一身蠻力,如今又得了江照影的銀子,看守的那叫一個一絲不苟。

沈伏滿不在乎,心中自信滿滿,脊背直直的跪在原地,只覺得下一秒自已的爹爹和孃親便會趕來。

可跪了許久,卻不見自已的爹爹的身影前來解救自已。

甚至他氣鼓鼓的想從地上爬起來,卻“噗通”一聲,直接被那個傻小廝按了回去。

沈伏心中流淚,腦袋中迴響的便是江照影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若他不來,便是有意懲罰你……又或是他身邊的人不許他來。”

他想著,臉色也白了幾分在冷颼颼的門口跪了一夜。

是爹爹有意要懲罰他?

……還是孃親不許爹爹來解救他?

甚至祖母和曾祖母都沒來!

沈伏心中有點怨懟,又有些想不明白,他只知道這夜的風很冷,他渾身都要發抖了。

而另一側,江照影直接穿著昨夜的喜服,一路走回了自已的春華院裡。

一推開門,便瞧見了室內昏暗的燭光搖晃,而水瑤正靠在一盞燭火下,倚在桌邊繡花。

水瑤聽聞動靜抬頭,瞧著江照影直接在新婚夜獨自一人走回了院子,身上還穿著那件火紅的嫁衣,嚇得人都呆在了原地。

江照影見她那張熟悉的臉,瞪圓的眼眸裡寫著憨厚,她微微一笑:“怎麼,看傻了?”

蘭芝和水瑤,不過是她的父親從人牙子手上買來的兩個小丫鬟,當做她的陪嫁。

那老頭子醫術高明,在九洲都是絕無僅有的存在,他雖不著調,卻帶著她雲遊九洲,又將畢生所學都教給了她,亦父亦師亦友。

他們遊歷到京城時,偶然救沈老夫人,面對沈老夫人的求娶,江照影不鬆口,老頭子也不答應。

可突然有一日,素來不著調的老頭子,竟突然嚴肅了起來。

他花了七天七夜,嘔心瀝血煉成無數救命丹藥,搜刮來一切珍貴藥材,還莫名其妙帶回來了兩個丫鬟,靈丹妙藥堆滿了一整個院子。

直到他突然在丹爐邊吐血,江照影才知道,前幾日他精神矍鑠的模樣,不過是迴光返照。

父母為子女則計之深遠,他在臨終前,擔心江照影在京城孤苦伶仃,無人照拂,才答應了這門南陽侯府的求娶。

而滿院的靈丹妙藥,便成了她的嫁妝。

想到這裡,江照影垂了垂眸子,掩去了眼底的溼潤。

水瑤也猛地回過神來,她急忙站起身,為江照影倒了一杯熱茶暖手,又急忙為她倒水安排洗漱。

“小姐……今日是您的新婚夜,您怎麼就這樣回來了?世子爺呢?”

“還有蘭芝……蘭芝她去哪裡了?”

新婚夜,見自家小姐穿著嫁衣,一個人走了回來,水瑤皺著眉頭,簡直是心亂如麻。

江照影拍了拍她的手,隨後又輕輕握住:“世子今夜有公務在身,而蘭芝……她喜歡伺候侯府內的少爺,我便由著她去了。”

“日後是好是壞,也是她自已的選擇。”

江照影這話的意思,就是不要蘭芝這個丫鬟了,日後要把她指去沈伏的院子裡。

水瑤聽聞,微微張了張嘴,卻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熟練的伺候江照影沐浴更衣,沒有說話。

她沉默了許久,等江照影的身體完全沒入了熱水之後,才輕輕開口。

“小姐,您不要難過,等日後世子殿下了解了您,定會如同沈老夫人一樣很喜歡您的。”

江照影一聽這話,在浴桶裡坐直了身子,她抬頭望著水瑤,“你怎覺得我難過?”

水瑤垂著眸搖了搖頭:“奴婢只覺得您經過今夜,與以往有很大不同了。”

江照影終於笑了。

她感受著熱水包裹了自已的全身,又用力將自已身上屬於沈步轍的氣息全部洗掉,隨後才道:“是不同了,這一回,我會保護好你,也會保護好自已。”

“水瑤,今日之後,便將咱們院子裡的庫房鎖起來,裡頭雖沒有金銀玉器,可無論是名貴的藥材,還是稀疏平常的燕窩、蟲草、丹藥,無論是誰來拿,全都不給了。”

水瑤聽見這話,驚訝的瞪大了眸子。

小姐這回,是真的受大刺激了!

等沐浴完畢,江照影穿著寢衣,躺在床榻上沉沉睡去。

她在今夜,再次夢見了前世。

前世新婚夜的第二日,在她作為新媳敬完茶之後,沈伏被易先生親自趕出白鹿書院的事情,便捅了出來。

這位易先生,可是三朝元老,輔佐太上皇登基,實為本朝的肱股之臣。

是朗如日月的先太子最為敬重的太傅,而從前那位舉世無雙、有曠世之才的皇長孫,也是由他一手教導長大的。

先太子因故身死,在太上皇退位後,易先生便以年老體衰為由,告老還鄉;卻被當今陛下挽留,於是在京中開了一個白鹿書院。

易先生雖平日不常在白鹿書院,只留些教習先生,可無論是京城的世家子弟,還是皓首窮經的書生秀才,擠破了腦袋,都想要獲得進入書院的機會。

老頭子行醫救人,對易先生有過救命之恩,在她嫁進來之前,沈老夫人便要求江照影拿出這恩情,換得沈伏進入那白鹿書院。

可誰知,沈伏入白鹿書院,沒有人念著她的功;可沈伏被趕出白鹿書院,闔府上下卻都說她是個喪門星。

甚至她在聽了沈步轍的話,為討好易先生,給他送上了好酒,易先生卻罕見的動怒了。

他大概是恨極了飲酒,於是乎連讀書人的體面都忘了,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指責侯府家風不正,指責伏哥兒頑劣不堪。

原本易先生還留給伏哥兒幾分體面,這事兒沒人知曉,可在她送酒之後,全京城都知道了。

那時,全京城都在唾罵她,說她是惡毒的後孃,故意害了伏哥兒。

侯府厭棄她,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她的身上,也不說這是沈步轍叫她做的了,只是任由她自生自滅。

江照影永遠忘不掉那個寒夜,秋夜寂寥,她跪在冷冷冰冰的石磚上,乞求易先生能夠原諒。

也不知是跪了多久,心中委屈,只覺得遍體發寒,她眼前一黑,差點便是要一頭栽倒在了地上。

而那時候,是有一彎溫和有力的長臂,及時扣住了她的腰肢,免得她跌到了地上去。

“怎得這樣冷?”

一道溫潤的聲音在她的耳畔響起,宛如扣玉的脆響。

江照影便感覺一道力量將她打橫抱起,將冷得渾身發抖的她置於溫暖的胸懷中。

那時候她的意識已經完全模糊了,她看不清他的臉,卻永遠都忘不了那道刻骨銘心的沉木香。

那夜醒來後,易先生便親自叫了馬車,將她送回侯府。

還有易先生身邊的書童,前來與侯府冰釋前嫌,將伏哥兒重新迎回了書院。

沈老夫人問起原因,書童便說是易先生為江照影的慈母之心感動。

從此之後,就像是有一股力量,讓京城內的謠言徹底平息,所有人都知道南陽侯府娶得新婦是位慈母,還感動了易先生。

連帶著江照影在侯府內的日子好過了不少,在京中的地位也水漲船高。

可只有江照影知道,易先生的態度驟然改變,與那夜心善的男子有關。

江照影就這樣迷迷糊糊的夢著那位恩公,企圖在夢中看清他的容顏。

可耳畔卻突然傳來了一道年邁的責罵聲。

“如今是何時了都不起床洗漱?今日可是新婦敬茶的日子!”

江照影驟然夢醒,她捂著胸口,猛地喘著氣。

前世受過的委屈讓她的枕巾幾乎溼透,只覺得自已的鼻尖還殘留著那股沉木香。

等江照影洗漱完畢出了院子,看見的便是元氏身邊的趙嬤嬤。

因為有人撐腰,她雙手叉腰,便朝著江照影破口大罵,臉上也是揚眉吐氣。

“世子妃剛剛嫁到侯府,不懂規矩卻亂教規矩。您不通詩書,卻擅自懲罰少爺,把他跪壞了怎麼辦?少爺如今可是在白鹿書院讀書,是咱們侯府唯一的希望!”

“白鹿書院的易先生是何等人物?少爺是他的弟子,便是那天邊的雲彩,咱們這些沒讀過書的,不過是地上的爛泥!”

“老夫人和夫人如今很生氣,您怕是要隨老奴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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