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果然下了雨,淅淅瀝瀝的小雨合著陰沉的天空讓整個屋子生生多出一股冷意。

現在已經是五月了。按道理已經是夏天的預熱,但今天氣溫驟降。

一整天,他們兩個就待在房間裡。許流風在忙自已公司的事,另一方面也冥思苦想許天無真正的意圖。

至於江離仄——她自律地可怕。

別墅裡有專門的健身房,她早上吃完飯做了半小時瑜伽,兩小時有氧,還有一些額外的力量訓練。根據監控,她應該硬拉拉了一百千克。相當於兩倍體重。

女生硬拉兩倍體重什麼水平許流風不太清楚,不過他越來越擔心自已有朝一日被她鎖喉了。

而且這很顯然不是極限重量。因為她拉了十二個後還留有餘力。

啊,對,監控。這個屋子裡到處都是監控。區別就是有些是明目張膽裝的,有些是偷偷摸摸裝的。許流風看的監控江離仄也能看到。只要她想,許流風在除了自已房間以外的任何地方她都能看到。

同樣的,許流風也能。

有時候許流風會覺得自已有點像陰溝裡的老鼠。

在陰暗歹毒的老鼠洞裡窺探別人陽光活力的日常活動,還要揣測別人是不是也同樣歹毒地揣測自已。

許流風又看了一眼天,然後看了一眼自已的手臂,深深嘆了口氣。

他得繼續健身了。

天殺的,肌肉這種東西為什麼不能像電腦上的360一樣永久儲存啊?

許流風不追求肌肉。

許流風也不是想故意傷害。

許流風是怕自已面對拳擊手甚至沒有反應和求救的機會。

什麼,拳擊手是誰?

是江離仄,她有拳擊證書。獲取方式是省級拳擊比賽前三。

不是,大家都是人,大家一天都是二十四小時,為什麼江離仄二十七歲活得彷彿有五十年的光陰啊?

一個演員到底為什麼會去參加拳擊比賽啊?

許流風不太想去思考這個問題。

就像他不太想去思考院子裡的花到底是什麼時候種起來的一樣。

這一天就毫無波瀾地過去。第二天江離仄仍然五點起床,六點半就出了門。而許流風整理了半天儀容儀表,不斷調整自已的狀態,要求自已以一種最好的姿態前往接下來要去的地方。

天還在淅淅瀝瀝地下雨。

許流風開車,在早上還未到上下班高峰期的時候,驅車幾乎橫跨了一整座城市,從近海的遠郊到了另一邊的遠郊。

直到來到一座靜謐的墓園。

他的母親,江晚之的墓,就立在這裡。

沒有棺材,是一個小小的骨灰盒。火化是許天無的決定,十歲的許流風沒能阻止下來。

墓也是許天無立的。每次看到墓碑上刻的“許天無之妻”許流風都恨得牙癢癢。

明明根本不愛她,明明親手殺了她,為什麼還要做出一副用情至深的樣子呢?

許流風買了一束花,最後檢查了一遍自已的外表,才撐著傘一步步地走到他母親的墓前。

無論如何,走到江晚之面前時,他希望她能看到一個精神活力的自已。

而不是一個陰沉厭世男。

江晚之的墓在墓園深處,有著作為許家夫人應有的體面。環境不錯,還有她生前喜歡的桂花樹。

但是,她畢竟是死了。

許流風走近,才看到在松樹的遮擋下,江晚之的墓前竟然還站著一個人。

他悄悄走近,在細密的雨幕中勉強辨認出——那個人正是江離仄。

她怎麼會來這裡?她為什麼要來祭拜他的母親?她為什麼知道江晚之的祭日?

她有什麼目的?

許流風站在原地觀望,那些問題讓他心亂如麻。過了好久,也不見江離仄有離開的想法。他深呼吸了一下,還是走上前,走到她身側,蹲下來把花放到墓前。然後站起來,靜靜地站著。

默哀。

他不知道自已到底靜默了多長時間,他在這個時候把自已的時間觀念拋到腦後,全心全意地為母親默哀,直到他覺得足夠。直到他想開口說話。

“你為什麼在這裡?”

許流風輕聲問。

他盡力使自已顯得平和,不想在母親的墓前吵架。

“來祭拜。”

江離仄也同樣輕聲回答。

許流風偏頭看了一眼,發現這一次,她沒有笑。

她的臉上沒有一以貫之的和煦微笑,嘴唇緊抿,流露出一股壓抑的哀傷。

“為什麼?”

許流風追問。

“因為沒有她,就沒有現在的我。江晚之女士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江離仄答道。

“你為什麼會知道這裡?”

許流風追問,甚至有些咄咄逼人,他似乎意識到了自已語氣的生硬,扭頭看了眼墓碑上屬於母親的照片,她好像也有點皺起眉頭,很不贊同。

許流風平復了下呼吸,低聲重複道:

“我是說...我母親的墓從來沒有向公眾公佈過。”

“是你父親帶我來的。”

江離仄凝望著墓碑上的照片,聲音平靜,但低低沉沉。

“江女士把她的姓給了我。給我留下了足以改變人生的財富。我一直以為是我不夠優秀,我才見不到她。我沒想到她已經死了。死了十四年。”

許流風沉默不語。

江晚之的墓前現在有兩束花,出乎意料的相似。

他們兩個人對江晚之的喜好,竟然出乎意料的做出相同的選擇。

“我問你父親她的祭日,她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想我一定得來看她。”

“...你嫁進許家,是巧合嗎?”

正巧由江晚之資助,正巧嫁進許家,這真的都是巧合嗎?

“是,但不完全是。”江離仄毫不猶豫道,“我有機會選擇別的。但是為了女士,我選擇了許家。”

許流風長久不言。

該相信她嗎?她看上去很悲傷,很真誠。她知道江晚之喜歡的花,喜歡的事,喜歡的衣服,她認認真真在江晚之的祭日前來祭拜,她是那麼真誠...

可萬一她是演的呢?萬一她只是做樣子給許流風看呢?

她畢竟是個演員,一個完美的演員。

許流風沉默良久,直到江離仄第一次開口問詢:

“她是怎麼死的?痛苦嗎?”

“...她被人殺了。死前...的確很痛苦。”

許流風回道。

他隱瞞了許天無這個兇手。他不知道江離仄到底可不可信,是不是試探,他只能模稜兩可的給出一個答案。

“這樣啊。”

江離仄應了一聲,不說話了。

雨在下,沒有風。世界靜得可怕。

“她是個好人。”

江離仄沉沉地說道。

輕的像是喃喃自語。

“她本來應該長命百歲。她不應該這麼早死去的。”

“為什麼我都可以迎來新生,她卻已經長眠地底了呢?”

江離仄蹲下身,伸手撫摸那塊墓碑。突然笑了。

笑的蒼白無力。

“真冷啊。”她輕聲說,“怎麼她的墓碑,都這麼冷呢?”

她那樣燦爛的人,死後怎麼就要在這狹窄逼仄冰冷的地方長眠呢?

“...”

許流風只是靜靜站著,沉默看著。

他不知道,江離仄到底是真情流露,還是演的過分逼人。他分不出來。

但是——

他嘆口氣,輕聲道:

“她如果還活著,一定更希望你開心。希望你勇敢地活下去。”

無論她是否是演的。

來給江晚之認認真真祭拜的,他都會給予更多的尊重。

江離仄,當然也是如此。

他會比以前,更加尊重江離仄。

一整個上午,他們就待在江晚之的墓前。聊一聊江晚之曾經的事。

江離仄不知道江晚之如何生活,就像許流風不知道江晚之如何幫助她們。

“我是被拐賣的孩子。”

江離仄說。

“很小就被賣掉當做別人的童養媳。如果沒有江女士,我可能現在在大山裡面已經抱了三個娃了吧。”

“她還救下了其他的女孩。我很幸運,因為和她長得像,得到了額外的資助。”

江離仄說話的時候嘴角帶著淺淡的笑意,眉眼卻透露出哀傷。她沒有看許流風,而是一直在看江晚之的照片。

“我想讓她驕傲。”

“她只希望你平安長大。擁有普通人的幸福。”

許流風說。

江晚之沒有真的這樣說過。這句話是她臨死時,給許流風的遺言。

她當時渾身是血,眼角含淚,疲憊而又哀傷地望著自已的兒子,低聲地,虛弱地,帶著哭腔的,努力笑著說:

“我好想你平安長大,擁有普通人的幸福。”

但這做不到。

因為許流風是許天無的兒子。是他挑選的寵物。許天無不允許許流風做個平凡的普通人。

江晚之這麼希望他,必定也這麼希望江離仄。

至少,她絕對不願意她資助的孩子趟進許家這池汙水。

“這樣啊。”

江離仄回過頭來看他。輕輕揚起唇角,眉角卻下垂,露出一個慘淡蒼白的微笑。

“可是這已經不可能了。”

這句話似乎別有深意。但許流風暫時沒想出來。他看見江離仄向墓碑鞠躬,然後撐著傘轉身離去。

而許流風站在原地,回頭看著母親的照片。照片裡的她彷彿恢復了恬靜微笑的模樣,好像在鼓勵他什麼。

許流風深呼一口氣,轉身快步跟著江離仄。

“今天中午——”他有些猶豫,“我們一起吃頓飯吧。”

一個多月沒有任何進展的關係,在短短一天內拉進了不少。

接下來的幾天相處得也不錯,天氣都是晴天。

接下來,就是許天無安排的蜜月旅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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