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世上，無非就是追求存在。即便是死去，也得想著身後有人悼念，這或許是生物本能，又或者是無意間被發現的活著的意義。
飢腸轆轆的藥谷終於知道什麼叫望山跑死馬了。
山腳要比村落高了不少，他以為不遠的路程，只走到日落西山，腹鼓如雷。
手裡的細棍成了柺杖，支撐著藥谷不至於跌倒。
彷彿是聞到了飯菜香，藥谷腦子裡一直迴盪著：馬上就能吃到東西了，無論怎麼死也不能餓死，太難受了。
渴望的力量是強大的，在最後一絲力氣離開身體的那一刻，藥谷終於趴到了飯桌上。
哪還管其他人異樣的眼神，抓起吃食就一股腦的往嘴裡塞。
雞鴨魚肉雖不精細，也是不少。饅頭菜餚盆盆筐筐的擺在桌子上，滿滿騰騰、香氣四溢。
空落的院子裡擺了七八桌酒席，在殘陽最後的光輝里老少都已經酒足飯飽，有坐有站的聊著。已有婦人開始收拾碗筷，這是曲終人散場，羹殘酒也涼。
忽然闖來的不速之客讓大家覺得詫異，不過看藥谷那悽慘的模樣，眾人也只是好笑，並沒有驅趕。
畢竟，雖然破爛，道袍還是能看的出的，道袍是有面子的。
藥谷扒拉著剩餘的那些吃食，頭都不抬。
在這種時候，老道教的那些禮儀教養都是累贅。
“嗝”，只塞到喉嚨眼都是菜餚，藥谷努力的把胃裡的空氣透過層層關卡排了出來。
這才有功夫抬頭去看。
有可憐和戲謔，有溫和及冷眼。藥谷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鼓起來的肚子，起身一揖：“不好意思哈諸位，小道逃難到此，讓大家見笑了。”
倒是沒有惡意，看他破破爛爛的道袍，受了罪的。
“小道長這是遊歷到此？”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笑嘻嘻的看著藥谷。
說到這裡，藥谷肚子裡的苦水再次翻湧而出，想到他那老不正經的師傅，酸溜溜的說：“我本是昆嵛山中潛修的人，奈何天不遂人願讓我遇到了劫難。有個老不羞霸佔了我的洞府，把我趕了出來。”
說著，委屈的淚水在眼眶裡直打轉。
如果配著蒼涼的二胡，像極了“王八蛋黃鶴不是人，帶著小姨子跑路了”。
估計昆嵛山上的老道正在狂打噴嚏，他唯一的傳人此刻是那麼的唸叨他。或許，老道正一邊打噴嚏一邊欣慰的捋著鬍子，孺子可教的話嘟囔上兩句，然後拿起身邊發黃的小話本繼續研究起“道義經典”來。
村民們的腦子裡都不由得浮現出“恃強凌弱”的場景來，有神鬼版本的，有地主家傻兒子版本的，還有一群禍國殃民的女妖精版本的。
不大會，一群村民看藥谷那因啜泣不斷抽動的身體都變的憐惜起來。多好的孩子，怎麼就遇到了強盜了呢。
“俊哥哥不怕，虎妞打他。”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在藥谷耳畔響起。
清脆的聲音透著關心和憐惜，生怕是會嚇到人一樣。
這聲音讓藥谷一個激靈，怎麼會有這麼舒服的嗓音？
眼眶裡的水霧像是孫悟空的尾巴，說沒就沒了。
他有點迫不及待的抬頭去看，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青澀小丫頭正撲閃著大眼睛瞧著，眼中的清澈讓藥谷不由的一陣惋惜。
那麼好聽的聲音怎麼就是從這個水桶精裡發出來的呢？
“虎妞”是挺虎，虎背熊腰。
有種聲音天生自帶加持屬性，大珠小珠落玉盤是清脆悅耳；竹絲呢喃是溫柔細膩；軟軟糯糯是沉迷魅惑。
“俊哥哥，你別傷心了。”虎妞看著藥谷愣愣的看著自已，眼神中透露的惋惜和遺憾，更讓善良的虎妞覺得藥谷受了多大的委屈。
藥谷的淚水又一次在眼眶中轉起圈來，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
看著情緒波動厲害的藥谷，幾個老婦人也忍不住抹起淚來。
近來世道不穩，有山匪出沒，尤其是山東一帶，自古多響馬。現在，連出家人都遭毒手了麼？
虎妞輕輕拉起藥谷，拍著他的後背說：“俊哥哥，妖怪佔了你的家，你就在俺家住吧，俺給你收拾屋子。”
妖怪？哪來的妖怪？藥谷的腦子裡閃過老道一臉的奸詐，隨即狠狠的點點頭：“該死的老妖怪，早晚我會把院子搶回來的。”
一般情況下，人的年齡越老心地越善良。但也是因為他們經歷了更多的人生悲喜事，也就更在意一些規矩和細節。
“咳咳。”一個顫巍巍的老爺子弓著腰上前，“虎妞啊，你別管了，讓小道長跟我住吧，反正我就一個人。”
虎妞虎軀一顫，斜眼看著他，聲音依舊清澈悅耳：“老頭子，俊哥哥跟我住就行了，我照顧不了他不是還有我娘呢？”
老爺子一抖，像是有點害怕虎妞，隨即還是堅持：“你們母女倆生活艱苦，家裡沒個男人，屬實不方便。”
虎妞緩緩的站了起來，水桶精也是精怪，凡人害怕也正常。
顫巍巍的老爺子下意識的往後挪了一步。
“虎妞，帶小道長去休息吧，咱家院子大些，別讓狗老頭受累了。”另一個清脆舒服的聲音在藥谷身後響起。
藥谷遵從著尋美的本能脖子“吱扭扭”來了個大轉彎，只瞧見身後走來一個年齡大些的“水桶精”。
“娘”虎妞脆生生的喊道，這聲音含糖量極高。
不愧是母女，聲音都是那麼的好聽讓人遐想，身材都是那麼的聖賢和禁慾。
藥谷左右瞧著，難道不應該徵求下我的意見麼？
好在虎妞沒有給藥谷太長的思考時間，她喜滋滋的拉著藥谷的胳膊，嘴裡還嘟囔著：“俊哥哥你是不知道，我娘做的菜可香了，尤其是海鮮，十里八村都知道。今天的大席都是我娘掌勺呢，好吃吧？”
藥谷看了看這母女倆的身材，深以為然，他的小身子骨在虎妞的手中像沒重量一樣，不過男人的自尊還是讓他試圖掙扎了一下。
隨即頹廢的放棄，藥谷輕聲道：“虎妞妹妹，我叫藥谷，不叫什麼俊的。”
虎妞難得的臉色一紅，用蚊子似的聲音回答：“你長的俊俏。”
想來虎妞母女有足夠的威懾，藥谷都沒有聽到顫巍巍的老爺子在爭辯的聲音。他好奇的問：“剛才的老爺子是誰啊？你為啥不讓我去他家住？”
“他？我本家大哥。”虎妞嘴一撇，“老頭子都快五十的人了，還想讓俺娘嫁給他，能讓男人去俺家住啊？”
你本家大哥？想娶你娘？這資訊量有點大。
等等，你說這老態龍鍾的老頭子快五十歲了？藥谷想來了自家倒黴師傅都五十多了，竟然比這老頭子顯得年輕很多。
“不是，你們是啥村啊？”藥谷的腦子一直嗡嗡的，貌似自已吃了頓便宜飯，就把自已搭裡面了。
虎妞一邊風風火火的走，一邊給藥谷解釋道：“俺們村叫譚家溝，村裡有周徐劉王四大姓，老頭子跟俺爹是同門，就是比俺爹大了十歲，俺爹去年打仗沒回來，估計是死外邊了。”
譚家溝，沒姓譚的麼？
虎妞又繼續說：“俺們家村以前都姓譚，後來出了個娘娘，不知道因為啥從那一代就開始跟孃的姓了，就變成了周徐劉王四大姓了。這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俺也不知道從啥時候開始的，反正村子裡百十口子人都是這樣叫過來的。”
“那個大席是因為啥？”藥谷又抽了抽自已的胳膊，發現虎妞根本沒反應，不由得用另一隻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
虎妞大大咧咧的說：“哦，周家大哥周老大死了，家裡覺得他辛苦就給他辦了個席面，也讓他風光風光。”
藥谷沒見過什麼世面，但還是覺得虎妞在騙他：“你叫啥啊虎妞妹妹？”
“俺，俺就叫虎妞，俺姓王。”
王虎妞，聽著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