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坐在軟榻上的人聞聲抬頭,神色有些倦怠。

見到來人是顧錦瀾,江雲晏稍微打起了些精神。語調帶著些慵懶道:“怎麼?跟孤犟上了?不過說了你幾句,就給孤玩失蹤?”

顧錦瀾行了一禮,道:“殿下恕罪,學生並無此意。只因學生到鄭國公府門前時殿下的馬車已然走遠,這才耽誤了些時間。”

江雲晏瞥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孤的不是了?”他的眼神凌厲了些,帶著些質問的語氣。

顧錦瀾斂了斂眸子:“殿下,學生不敢。”他悄悄抬頭看向榻上的人,江雲晏仍然不說話,一副風雨欲來的神色。

他又道:“殿下,都是學生的不是,方才我在街上給殿下帶了些吃食,殿下可要嚐嚐?”

聽他如此說,江雲晏倒是有了幾分興趣。這書呆子還挺上道,如今也曉得用吃食來討好他了,還算他有些覺悟。

“什麼吃食?拿來給孤看看。”他向顧錦瀾伸出手。

顧錦瀾上前幾步,將懷中尚且溫熱的糕點遞給江雲晏。

糕點拿在手裡,江雲晏撇了撇嘴:“就這個?”

“是,殿下嚐嚐可還合胃口?”

“也是,你個窮書生能買什麼好東西。”

他隨意拈起一個送入口中,滋味倒是不錯。江雲晏神色不變,緩緩道:“尚可。”

緊緊盯著他的顧錦瀾沒有錯過他眼神中一閃而逝的驚喜神色,垂下頭恭順道:“殿下喜歡就好。”

江雲晏揮了揮手,顧錦瀾會意,行禮離開了永安堂。

第二日一早,顧錦瀾正收拾書本準備前往國子監。忽聽得一陣敲門聲響起,他停下手中動作,開啟門卻發現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影,是福貴。

“顧公子早,奴才是奉殿下之命前來給你送些東西,不知公子現下可方便?”福貴輕聲道。

“方便的,公公進來吧。”顧錦瀾道。

得到他的允准,福貴招了招手,他後面的一群小廝抬著些箱籠物件就進了顧錦瀾的泛月苑。

東西放下,福貴就帶著人離開了。

顧錦瀾開啟了箱籠,只見許多衣裳分門別類裝在不同的箱子中,一眼看去質量上乘,他上手摸了摸,是絲綢,他熟悉的江南料子。

他不由得想起父母在時,家境優渥,他房中也盡是些名貴的衣裳物件,不比殿下今日送的差了多少。他的手緊緊攥成拳,眼中是深深的悲切。

自從父親意外死去,母親因父親哀慟而亡,他就再也沒有家了。家中的那些所謂親戚欺他年幼失了父母,一個個好似虎豹豺狼,父親留下的家產被瓜分的一乾二淨。

奈何他年齡尚小,無力阻止,從此家道中落,曾一度落入無人倚仗的境地。無人幫他,更無人憐他。

那時顧錦瀾常想,他也許命該如此,一度抱有死志。年紀不大不小,又無人收留,當地的慈幼堂也不願收留他,只推辭說讓親戚領養。

顧錦瀾只好一個人在城郊破廟中棲身。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實在沒有吃食時,他就吃一些鄉野農人上供的瓜果。他想:神明向來普渡眾生,想來也會渡他一渡,不會責怪他吃了這麼些瓜果。

就這樣過了一年。

顧錦瀾十一歲時的那個春日,一個自稱他舅舅的人來到廟中,告訴他,他來接他回家。

他當時欣喜若狂,彷彿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他想:也許神明真的渡了他一回,他有家了!

舅舅待他實在不錯,給吃給穿,也支援他進學,奈何囊中羞澀。舅舅家中也有一女,也須養家。他讀書一事頗費銀錢,為此他十分愧疚,幾乎要退學。

幸好他在讀書一道還算有些天賦,得到了當時院長的青眼,這才得以繼續讀書,來到這繁華的盛京城。

怎料在顧錦瀾入學國子監一月時,一個陌生的小廝模樣的人找到他,給了他一封信。信上只有短短兩行字,卻令他徹夜難眠。

“乃父之死另有蹊蹺,工部,尹。”

看到信上寥寥數字,顧錦瀾心神震盪。

當年,父親是江南首富,本來作為決策者他是不用走鏢的,奈何那一次的貨物十分貴重,父親必須親自看著確保貨物的安全。

因父親在外行走多年,隔三差五就要跑一次商。他和母親也知道他父親會安排靠譜的鏢局跟著,心中並不擔憂此行的安危。

奈何天不遂人願。

五天後,官府派人來報喪,說父親死在了跑商途中,貨物已全被劫走,同行的鏢師全都喪生當場。

母親乍聞噩耗,當場暈了過去。

報喪之人無奈,只好讓他這個不滿九歲的孩子前去收殮。

當他與顧府老管家盧叔一同趕到地方時,官府的仵作已經在那兒了,他們二人不被准許靠近,只能遠遠的站在一邊。

他看到自已的父親時,瞬間崩潰地大聲嚎啕。他身康體健,溫和儒雅的父親啊,如今形容枯槁,面板青白地躺在冰涼的地上。

一旁團團圍著的衙役們聽聞顧錦瀾的哭聲只覺聒噪,紛紛斥責起來:“哭什麼哭!給老子安靜點!”坐著他們剁了剁手上的棍子。

見如此陣勢,他閉上了嘴,默默低泣。

兩刻鐘後,仵作走上前來,淡定道:“你父親等人是被野獸群偷襲而死,身上有幾處野獸抓傷。”

顧錦瀾當時已經曉事,根本不相信他的說辭,父親帶著這麼多鏢師,況且江南地區地處平原,壓根沒有什麼猛獸出沒,這人明顯在誆騙他們。

他正想要反駁,那仵作卻徑直離開了。一大波衙役也緊隨其後像潮水一般退去。

顧錦瀾在盧叔的攙扶下走近了父親,他忍不住掩面又哭了一場。頗有閱歷的盧叔一眼就看出家主身上的傷不是野獸所傷,而是刀劍所傷。

他把這件事告知顧錦瀾。顧錦瀾彷彿燃起了希望,他一定要把惡人繩之以法,為慘死的父親報仇!

但是當務之急是要將父親下葬,不可再拖。

二人回到府中,顧夫人已醒了。顧錦瀾與母親二人強忍悲痛料理了父親的後事。

之後的每一天,他都前往衙門擊鼓鳴冤,奈何縣令拒不相見,此事不了了之,成為了他心中最深的刺。

因此一事,顧夫人身體每況愈下,最終撒手人寰。

要不是有這些恨一直支撐著他,恐怕自已早已倒下,如今看到這信上內容,他怎麼不恨?

只是,那姓尹的是個高官。即使他剛來盛京也有所耳聞。尹家,正是如今盛京城最如日中天的家族,受盡今上眷寵。

要查明真相,需得徐徐圖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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