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質子（下）
眾人繞過幾條街，來到閭里坊的後門。即便是後門也顯得氣象莊嚴，兩扇黑漆楠木大門緊閉。
青陽上前扣了扣門上的青銅門環。過了半晌，只見一位披著長斗篷的人開啟了大門。
但那人並未說話，只是帶著眾人往閭里坊裡面走去。這閭里坊內部極大，眾人不知繞了多少迴廊曲折，被那人帶到了一間暗室中。
一路上，那人披著頭蓬，眾人也看不清他的面目。進到暗室裡，在昏暗的燭光下，那人摘下了斗篷，眾人才看到那人的面目。約四十歲年紀上下，面目倒還清秀，一看就是富家子弟出身，但臉上從左至右卻有一條長長的傷痕。
夫餘問道：“不知這位義士姓甚名誰？將我們一眾帶到此處有何指教？”
那人嘆了口氣，說：“你們想知道公子昂在哪裡嗎？”
就是此時，盤桓突然說道：“我知道你是誰？”那人仔細看了下盤桓，盤桓正待說出那人的姓名，只見那人一抬手，一道光閃過，在盤桓面前直接炸開。盤桓不及反應，當場就被震倒在地。
青陽怒道：“你為什麼殺了他！”
夫餘擺手道：“盤桓沒有死，只是被震暈了。好一手‘劈面雷’的功夫，沒有猜錯的話，義士應當是商紂大將王豹的後人吧。”
那人大笑道：“好眼力。我正是王豹的後人——王晶，是這閭里坊的二當家。我剛才擊倒的人是中行溪安插在你們身邊的奸細。”
“啊！”三人心裡不禁喊道。
“公子昂之所以逃出質子府，不是因為他的賭債，那些賭債他會在乎嗎？”王晶說道：“他是拐跑了中行溪的小妾！”
聽到王晶所說，夫餘似乎理解了中行溪為什麼不召見他們。原來中行溪是懷疑自已的小妾的失蹤跟公子昂有關。
“公子昂不知是死是活？”夫餘問道。
王晶冷冷地笑道：“你們放心吧，公子昂還在人世。只要你們答應我做一件事情。不僅讓你們把公子昂帶回安邑，而且還給你們每人一車的刀幣。”
夫餘“哼”了一聲，說：“如果我們做不到呢？”
“我也不會殺了公子昂，但他與中行溪小妾偷情的事情只有我知道，我會讓這件事天下皆知。你們說中長國和中行國會不會打起來呀？哈哈。”
夫餘說：“好！你要我們為你做什麼事情？”
王晶緩緩地說：“幫我殺了甘臨。”
微生錯愕地說道：“我看你就是個瘋子，要殺了你的老闆？他是沒給你發工錢麼？”
夫餘看到王晶並未答話，便說道：“這甘臨可是陽翟城的首富，身邊保衛森嚴，怎麼殺了他？”
王晶說：“甘臨向來自負他在賭場上就沒輸過，你們只要讓他輸了，他就會緊張。他這個人有個毛病，只要一緊張，汗水就會止不住地流。而我就會遞給他一條汗巾。汗巾的裡面藏著毒，只要他一擦汗，毒就會被汗水散開，他就會中毒。”
夫餘問道：“我怎麼相信你會放了公子昂？”
王晶冷笑道：“至於相信不相信這件事，我想不是你說了算，而是我說了算吧。哼！”
第二日，夫餘三人來到閭里坊。裡面滿是賭客，有搖骰子的，有擲六博的，還有划拳的。各個喝五吆六，好不熱鬧。
夫餘找到一張搖骰子的案前，隨手將一塊金餅擲到案桌中央。案桌周圍的人一看到金餅，立馬面面相覷，然後齊齊地看向夫餘。也有多事的人，悄悄地伸手捏了下金餅，看是不是真的。
夫餘說：“咱們這是怎麼賭？”
莊官說道：“你看你，都拿了塊金餅，但連怎麼賭都不知道。四個骰子比大小啊！”
“好！”夫餘說：“那就先賭一個金餅。”
莊官不禁大笑道：“哪有上來就賭一個金餅的？我們閭里坊的規矩，第一局都是三百刀幣作為籌碼。”
只見夫餘徒手將金餅掰了一小塊下來，說：“這塊可以吧。”莊官從案下拿出一個戥秤，稱了下，然後點頭表示可以。
莊官拿起骰盅使勁搖了九下，說：“我們閭里坊規矩，搖九次意思是歡迎貴客。這位貴客押大還是押小啊？”
夫餘右手在眼前一劃，說：“大！”莊官一開盅，果然是大。莊官喝道：“貴客好彩頭！”
就這樣，夫餘一連賭了十五把，居然把把都押中。閭里坊的賭客都圍了過來，在夫餘的背後指指點點，有人說他是賭王，也有人說他是老千。
此時，莊官不由地汗流浹背了，知道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個善茬。正當莊官不知是否繼續開局的時候，王晶走了過來，向莊官問了幾句。
莊官低聲在王晶耳邊說了幾句，王晶緩緩地走到夫餘身邊。突然間一把抓住夫餘的手，說道：“小子，你可不要出老千啊。”
夫餘笑道：“你太小看我了。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人一生所求的錢財就是天邊的晚霞，瞬間擁有後，瞬間就會消失。”
王晶在夫餘身上搜了一遍，但並沒有發現什麼。青陽正欲上前推開王晶，王晶一揮手，閭里坊裡的打手們把他們三人圍住。
王晶正喊了一聲：“給我打！”
突然，眾人身後傳來一個沉重的聲音：“且慢。”只見王晶轉過身來，低身諂笑道：“喲，掌櫃的來了。”
原來這個人就是這閭里坊的掌櫃，也是陽翟城首富——甘臨。三人見這人長得圓臉圓身，身高體胖，絲袍已經遮不住他圓滾滾的肚子。
王晶向甘臨說道：“這三個道士不知是用了道術還是千術，連贏了一十五把。居然敢砸咱們的場子，我讓打手把他們轟出去。”
甘臨並未言語，只是仔細打量著夫餘三人。不久，開口說道：“自古英雄出少年，這三位道長竟如此年輕。好，老夫好久沒有下場了，今天陪這三位道長儘儘興。”
說罷，便走到案桌的後面，又從身後拿出一塊金餅扔在了案桌中央。甘臨笑眯眯地說道：“咱們就賭一塊金餅。”
莊官拿起骰盅搖了幾下，向夫餘問道：“押大還是押小？”
夫餘左手背在身後，暗自捏動了“洞若觀火符”，只看見盅內的骰子是“小”。於是把手裡的金餅放到案桌上“小”字的格子裡。
就在這時，甘臨用手悄悄地碰了一下案桌邊沿，他的動作過於微小，周圍的人都沒注意到。
但夫餘卻看見，骰盅裡的骰子跳了一下，居然變成了“大”。
夫餘看了一眼甘臨，說：“稍等，我買大。”
莊官說道：“這位小道長恐怕是不懂賭桌上的規矩吧。買定離手，不能反悔啊。”
夫餘笑著問道：“那如果有人出老千呢？”
莊官看向甘臨，甘臨的臉上已沒有了笑容，只見他向莊官遞了個眼色，示意開盅。莊官開啟賭盅，果然是“大”。
周圍的賭客瞬間炸開了鍋，都說：“嚯，七國賭王今天居然輸給了一個小道士。”
甘臨的臉瞬間由冷轉熱，又笑眯眯地說道：“老夫縱橫賭場三十年，在賭桌上從未輸過。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啊，今天老夫要好好地領教領教！來人再拿兩個骰盅來！”
僕役又拿來一個骰盅，在夫餘和甘臨面前一人一個地放下。甘臨說：“咱們賭一個難的。各自搖各自的骰盅，猜對方是大還是小。”
夫餘也笑著說：“好！”
於是，兩個人提起骰盅搖了起來，“嘭”地一聲二人同時放下。
甘臨被譽為“七國賭王”，名不虛傳。已經能夠僅靠聽就知道對方搖出地是什麼骰子，他聽出來夫餘搖的是四個三，而他是四個五。甘臨搶先說：“老夫就不謙讓了，是你小我大。”
夫餘哈哈地笑著說：“明明是，我大你小！不僅是我大你小，而且你是四個三，我是四個五。”
甘臨冷笑道：“小子莫要猖狂，今天就要讓你栽個跟斗！”說罷，便開啟骰盅，說道：“你看看這是什麼。”
但甘臨只聽見周圍的人鬨笑起來，他不知道在笑些什麼。低頭一看，自已的骰子居然是四個“三”。再一看夫餘的，居然是四個“五”！
甘臨揉了下眼睛，又看了一下各自的骰子。心裡暗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這骰盅一直在我手裡啊。”只見豆大的汗珠子從他的頭上慢慢地滲了出來。
王晶走了過來，悄悄地說：“掌櫃的，沒事吧。”說著便遞給他一條汗巾。
甘臨一把推開汗巾，說道：“好小子！咱們再賭最後一把。如果我輸了，這間閭里坊就是你的了。”
夫餘問道：“那如果我輸了呢？”
甘臨說：“那你就把你的雙手留下來，敢不敢賭？”
夫餘笑道：“開始吧。”
甘臨和夫餘兩個人同時搖了起來，又同時往下一放。甘臨這次讓夫餘先賭，夫餘眼睛直直地看著甘臨說：“你大我小。這次你可要看清楚了。”
甘臨聽到夫餘的話，這次也不敢託大，稍稍把骰盅抬起一個縫，看了一下。
但甘臨的汗似乎越來越多了，他看了一眼王晶，又看了一眼夫餘。低下頭，低聲說了句：“你贏了。”
閭里坊整個炸開鍋了，賭客們一片譁然，震驚於七國賭王怎麼連賭都不敢，直接就認輸了！
甘臨此時滿頭大汗，王晶趕忙將汗巾遞給了他。甘臨拿著汗巾，突然眼前一黑，汗巾掉在了地上。他嘴裡說著：“我的心好疼！”便倒在了案子上。
王晶看著倒在案上的甘臨說道：“沒想到你也有這一天，哈哈哈！三十年前，我們家破人亡，這個閭里坊是你用千術從我父親手裡騙了過去的，今天我終於把他奪回來了！”
夫餘說道：“現在可以告訴我們公子昂在哪了吧？”
王晶一揮手，身後的打手拿著刀棍就向著夫餘三人走了過來。
微生說：“師兄、師弟，這位還想黑吃黑，看我用陰陽鏡收拾他們。”
就在微生從懷中拿出陰陽鏡之時，只聽的王晶大喊一聲：“啊！”眾人都看向了他，只見他心口插著一把匕首。
原來是甘臨拿匕首刺向了他。甘臨手揪著王晶的頭髮，說：“沒想到你這人居然有反骨。”
王晶手捂著胸口，驚恐地說：“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甘臨開啟了他的骰盅，只見四個骰子上分別寫著：“汗、巾、有、毒。”四個字。於是，甘臨抽出了匕首，又向王晶胸口刺了幾下。
陽翟城外，落霞漫天。夫餘三人乘著馬車去往安邑。
公子昂正躺在馬車後輿。他剛從地牢裡出來，長久不見天日，不得不眼睛上蒙了塊布。
公子昂問道：“你們怎麼知道我在地牢裡？”
微生說道：“當日王晶說完，我們就知道你肯定被他囚禁了起來。於是，當夜我和青陽就用‘五遁隱身’符在地牢裡發現了你。除你外，還有中行溪的小妾和盤桓。”
又繼續說道：“師兄用了七十二靈符中的‘移形換物’符，把甘臨的骰子換掉。甘臨看到提醒後，肯定會殺了王晶。我和青陽就立馬潛入地牢，把你救出來了。”
“那中行溪的小妾呢？”公子昂問道。
眾人心想這人果然是紈絝子弟一點都不假，這都什麼時候還想著別人的小妾。夫餘說道：“為了避免兩國的事端，我讓青陽將中行溪的小妾和盤桓除掉了，並把他倆的屍體放在了一起，這樣人們就不會懷疑你了。”
公子昂說道：“唉，可惜了，可惜了啊！”
青陽問：“可惜什麼啊？這件事千萬不可再向其他人提起。”
公子昂說：“那個小妾賭骰子輸我三千刀幣還沒有給我啊。我可惜我的刀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