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個男孩。叫什麼名字?”護士的聲音很輕,對著床上的女人講著。
“呵。”女人吃力地笑笑:“孫光明吧。”
這是女人講的最後一句話,之後,她就永遠地閉上了眼。
“所以,就是你這個小崽子剋死了你親媽。”孫毅強撥弄著柴火,這麼說道。
“那個女人死了,真是太麻煩了,又是下葬,又是安撫她孃家,花了老大一筆錢。現在你這個媽,還沒有之前那個女人好看,彩禮竟然張囗要老子這麼多。”
“還好老子爭氣,讓她生了幾個蘿蔔頭,還算是可以。”
“不像你那個親媽。才生了你一個兒子。”孫毅強白了孫光明一眼。
“你知道你老子的艱難,明天再去上一天學,之後跟小劉上廣州吧,弟弟們也到上學的年紀了。”
孫光明木訥地嗯了一聲。
“那快做飯吧,我和你媽等著飯吃。”孫毅強看了下半天沒升起來的火這麼說。
孫光明看著牆角一閃一閃的女人影子,眼淚就模糊了眼睛。
其實孫光明不喜歡上學,所有孩子都知道他剋死了親媽。
那個他不知道名字的親媽。每次他看到弟弟們一囗一個媽媽的叫,他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之前大姐在家的時候還好,那是孫光明少有的感受到女性溫暖的時候。可大姐出嫁後過得也不好,自已不可以給她添麻煩。
這麼想著,菜就不小心糊了一點,那是孫光明第一次沒有因為糊菜捱罵,看著弟弟們感到難以下嚥又被“母親”用眼神制止出聲的時候,孫光明難得想笑。
上學的最後一天仍然是在嘲笑中度過的。那些同學們放學後甚至想把他圍在巷子裡打一頓。
那些染著黃毛的青年們驅趕了這些孩子,保護了十四歲的孫光明。
孫光明最後沒有去廣州,而是和這些小混混們每天在街頭巷尾瘋鬧,看女人,吹口哨,幾乎是孫光明每天都乾的事。
有幾次看到孫毅強,孫毅強大聲和身邊人講:“養這麼大!我仁至義盡了!”
孫光明不在乎。這種瘋狂與放縱使他感受到活著的意義。
最苦的時候,孫光明和其他混混們吃過破廟裡的腐肉。
一個同夥笑嘻嘻地吃著,他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他作揖的樣子孫光明永遠都記得。
因為在這種想法下,這群混混青年開始偷東西,收保護費。
孫光明因為偷東西被抓的時候,看見大姐難過地看著他,抱著孩子一直站著看孫光明,直到他上了車。
她身後也是幾個冒鼻涕泡的小孩,像一串永脫不掉的枷鎖。
孫光明出獄後沒有回到家鄉,而是去了廣州。
廣州的熱鬧使他感受到了親切。
因為年輕力氣大,孫光明做過很長一段時間的體力活。他看著工地的工友們一家人和樂融融的樣子,心裡竟然對家又生出了新的嚮往。
也許來自母親,孫光明年輕的時候也長得不錯。一來二去,竟也有人家看上了他。
他甚至差點就和那個小名叫雅雅的女生結婚了。
可惜在領證前,孫光明見到了當年是“小劉”的“老劉”。
糟糕的家世,荒唐的過去,都在一場酒裡了。
那場美好的夢,就像是天上倒在水裡的幻影,輕輕一攪,又碎開來。
孫光明事後給老劉打了一頓,又回到了監獄。
出來後,他突然想家了。可家裡早就面目全非。大姐就像老了三十歲的樣子,她丈夫早亡,一個人拖著四個孩子,生活使她白髮多於黑髮。
父親也死了。那個他不知道如何看待的男人和鄰居寡婦玩上了,最後死在了床上。
聽大姐說,父親死時,沒有一個兒子孫子為他流淚。
他會投不好胎的。大姐說到這裡嘆了口氣又沉默了,她也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再次揭開傷疤。
所以,孫光明再次見到那個男人時,是一堆黃土,一塊石碑。
那天下雨了。
孫光明全身都是泥水。一聲雷響後,他才如夢初醒,發瘋似地去砸、去推那石碑。最後,那石碑終於成了幾塊石頭。
雨水流進嘴裡鹹鹹的,血淌在地上是看不清的。
可孫光明卻覺得很痛快,像年少喝在嘴裡的汽水,噼裡啪啦歡躍不停。
這之後,孫光明安分守已了。他去當了個保安。那時候查的還不嚴,孫光明隱去了自已的經歷,徹底定下心來了。那是孫光明感到最風光的時候。
他如同一個將軍,看著西裝革履的男人、濃妝豔抹的女人,從自已邊上走過,好像自已也有著成功的人生。
每個月寄錢給大姐時,也使他頗為自豪,連暗淡的夜都有了光。
可他還是失去了這份寧靜。
曾經的“母親”找到了他,鬧著要孫光明養自已。
孫光明熱血湧上了頭:“你是什麼東西?你又不是我的女人,老子憑什麼養你!”
“憑我是你老子的女人!”
“你想過安穩的日子?下輩子吧!孫光明!”
那個老女人也是真的狠,一次又一次帶著兒子們登門拜訪。
孫光明的保安做不下去了。
所以,在離開那裡的最後一天,他才會憤怒地看著獨自上門的女人,折斷了她的手。
真是太荒唐!
孫光明就是在又一次入獄後的晚上,進入了副本。
可現在的孫光明沒有看見死神和心心念念,不知名姓的母親,手中也沒有啼哭的孩子了。
孫光明看著人來密集的市場和白小錦眾人,也忘了臉上掛的淚,心中默唸著年少時聽到的那句話: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