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峙縣城外。
劉西與妻子上下打整驛站,前些年,有著修仙門派照拂,來往商旅較多,如今,劍宗封山後,方圓百里常有妖魔肆掠,讓過往行人皆是不安,紛紛減少出行。
今兒,天色暗沉,約莫著又是一番風雨欲來,驛站靠腳旅人應是寥寥。
劉西夫婦停下手中活計,喚了喚兒女,女兒大些,約莫八、九歲,長得賴看,也十分水靈,弟弟年幼,黃髮垂鬢,屁顛顛跟著姐姐小跑。
“小夕呀,我與你母親要去一趟縣裡,購置些物件,你可得照顧好弟弟。”
姐姐乖巧點頭,眼睛眨巴眨巴看著母親。
劉婦輕笑,矮身摸了摸姐弟二人,溫柔道:“知道的,冰糖葫蘆一人一串。”
兩個孩子頓蹦跳起來,大一點的轉圈舞動,小一點的哈喇子橫飛。
夫婦二人見狀也是心情漸好,將這不景氣的生意置之腦後,反正一雙兒女開心最為重要。
夫婦二人向年長的姐姐簡單交代,便收拾布囊,裝上些許銀兩,又見得劉西從偏處推出一輛獨輪小車,原本是打算裝載貨物,卻引得姐弟二人上前嬉戲打鬧,一來二去行程再度被耽誤。
“當家的。”劉婦輕喚,抬頭看了看天色,捂著胸口說道,“今兒,要不就不去縣城了,心裡總覺得不踏實。”
劉西也是皺眉,但想著家裡米缸見底還是說道:“孩子外婆也在去城裡路上,不過需繞上幾分,我們將老人家請來,一來不妨礙我們進城買貨,二來姐弟又有人照拂,三來我們回來還能儘儘孝心。”
劉婦稍作思考,便應承下來, 回頭向外鎖住驛站大門,叮囑道:“小夕,晚些時候外婆會來照顧你們,屆時勿要貪玩,忘了開門。”
“曉得,曉得。”屋內傳來姐姐回答,緊接著又是一陣姐弟二人上躥下跳的打鬧聲。
此刻,已是下午時分。
………………
傍晚,天色愈發暗沉。
雲朵像是被布包裹住一般,將裡面水分兜得滿滿當當,偶得滲出些許滴落人間。
遲遲不下,扭扭捏捏。
咕~
肚子飢餓發出不滿聲。
劉氏姐弟中午便未吃飽,下午又玩鬧耗費不少體力,接近傍晚像焉茄子一般踏坐在驛站場壩裡歇息,等待著大人們的歸來。
“阿姐,有吃食嗎?”
弟弟橫躺瞧著明暗交替的天空。
“外婆怎得還未來嘞。”
姐姐也是愁眉不展,都怪前些日子過於放肆將私藏零食吃得丁點不剩。
“回裡屋去吧,阿姐給你尋點吃的。”
說罷,姐姐率先起身,估摸著天降暗下來了,若不找到燭火生亮,當真要一抹黑了。
見姐姐走進黑黝黝的屋內,弟弟也是害怕起來,連忙翻滾爬起,正當要跨進屋內,便聽得驛站門扉處傳來悉悉索索聲。
“阿姐!”弟弟連忙呼喚,手舞足蹈道:“定是外婆來矣。”
轉頭便向庭院盡頭門扉小跑而去,因天色太暗加之驛站庭院常年需放養馬匹,踏得地面坑坑窪窪,冷不丁摔了個狗吃屎,好在皮糙肉厚,沒事兒人般爬起,準備解開門閂,卸下木杵。
無奈,木杵是姐姐抵住地,他勁兒小,左右折騰竟未挪動分毫,著急之下硬是漲得小臉通紅說道:“外婆,別急我去尋得姐姐來開門。”
“嗐喲,我的乖孫,別磕碰著咯。”
聲音含混不清,分辨不得雌雄。
“阿姐!”
弟弟嚷道。
“來吔。”姐姐回應,聲音從黑洞洞的屋內傳來,緊接著詢問道:“阿弟,火摺子還記得孃親放在何處嘛?”
“我怎曉得,娘不准我玩火的!”
“罷了,罷了,這便來。”
藉著昏暗的光線,姐姐摸著來到庭院門扉前,輕聲問道:“外婆,您帶火摺子了嗎?”
“慢著哈,外婆找找。”
門外一陣翻騰聲傳來。
不久,門外道。
“找不得,許是落家裡了。”
“欸?外婆你的聲音咋的了?”姐姐疑惑問道。
“近來天涼,染了風寒,鼻腔塞住嘞。”
“外婆,外公可安好?”
“好的很嘞!”
“哦,哦。”姐姐眼珠一轉,將木杵又緊了緊說道:“外婆,這木杵太沉,拿不開,您走後門可好?”
“阿姐,哪來………”
姐姐一把捂住弟弟嘴巴。
“後門呀,外婆去尋尋。”
門外腳步挪動聲傳來,漸漸聽不真切。
姐姐鬆了口氣,摸了摸矮個頭的弟弟,一副欲言又止模樣,尋思著一來怕驚嚇著弟弟露出端倪,二來他尚且年幼什麼都不懂,告訴了也無大用。
便開口道:“阿弟,後門是前些時日新修的,你在此不要走動,阿姐去將燭火點了,再取來木柴將這木杵撬開。”
弟弟乖乖點頭,嘟了嘟嘴說道:“阿姐快些,肚兒餓得緊了。”
半晌過後,天色徹底黑了下來。
弟弟左顧右盼,無聊之下竟將緊扣門閂鬆開,又將腦袋塞在木杵下,用肩膀使勁往上頂,雙腿彎蹬,幾番折騰沒成想竟然頂開了。
弟弟欣喜,正要竄出腦袋,喚外婆不必尋找後門,就瞧見個高大身形出現在了黑夜當中。
“阿弟,你在做甚!”
姐姐輕喝,不知何時竟站在了弟弟身後,手中還提著把閃著寒光的長劍。
“乖孫,舞刀弄劍可不好,傷著弟弟怎麼辦。”
“外婆哪裡話,捉急挪不開木杵,我不左右不得柴刀,便拿了把鋒利些的兵刃,想著斬斷木杵,早些相見罷了。”
“原是如此。”外婆繼續甕聲甕氣說道,順帶著一把將身前的弟弟摟住,放在了肩膀上。
“噢,騎馬馬肩咯。”弟弟開心搖擺起來,冷不丁未坐穩,胡亂抓了一把,毛絨絨般觸感瞬間傳來,“外婆,穿得什麼料子,順滑得緊。”
“阿弟,還不快些下來,外婆年事已高,哪能這般胡鬧!”
姐姐呵斥,將手中劍緊了緊,卻是汗漬將劍柄潤得溼滑起來。
“咳咳”外婆輕咳兩聲,身型佝僂起來,將調皮的弟弟放了下來。
“瞧我這身子骨,還是乖孫懂事,快快進屋吧,外婆帶了許多吃食。”
言罷,穿過坑坑窪窪的庭院,跨過小腿高的門檻,徑直進入黑洞洞的裡屋,宛如白晝行走,絲毫不見摸索。
“欸?”
外婆回頭,見兩人尚未跟上,便嗡聲道。
“孫兒,快些跟上,餓得急了。”
弟弟聞言,將小手從姐姐手中抽出,換作往常姐姐力道是要大些,不易掙脫,怎地今日手心冒汗,什麼都抓不住握不穩。
姐姐見弟弟跌跌撞撞闖入屋內,也是一咬牙跟了上去,高呼道。
“外婆,您別亂動,天黑不瞧物件,磕著碰著爹孃待會回來可要責罵我等。”
言罷,環住了弟弟脖頸,又高呼道。
“我與阿弟,找火摺子將這蠟燭點了,外婆寬心便是。”
怎料。
“乖孫,老婆子這眼睛前些時日燒柴煮飯,不小心被青煙迷傷了,如今是見得亮光便淚流不止,刺痛難耐。”
邊說邊從包裹裡挑出黑黝黝的物件,往姐弟二人揚了揚。
“快來嘗些糕點,吃飽了才能靈氣滿…滿意睡覺。”
外婆話語一頓,連忙胡謅幾句。
雖說嗡聲嗡氣,卻不妨礙糕點香味四溢,勾饞嘴的弟弟竟然撲了上去,蹲在外婆腿邊抱著吃食吧唧起來。
不忘道,“真好吃!姐姐快來嚐嚐。”
可惜天色昏暗瞧不清姐姐臉上神情,便聽得姐姐答,“哎喲~肚子鬧騰得厲害,阿弟先吃,我去方便方便。”
轉身就要跨出門檻,向庭院走去。
“出去作甚,外頭黑黢黢的,多駭人,去房內找個木桶將就便是。”
這話說得斬釘截鐵,像是呵斥。
姐姐聞言也是呆住,不知如何是好,黑暗中隱隱綽綽的輪廓讓她越發不安,無奈之下,再度摸黑往一房間潛去。
心砰砰跳得厲害,一定要找到火摺子,有了火定能嚇退“外婆”。
這般尋思,不斷在房內翻騰,抽屜床底硬是找尋了個遍。
心裡越發急躁,嘴裡碎碎念“阿弟啊,阿弟,你平日不這般調皮,阿孃怎會藏起來啊。”
吱呀。
就在翻箱倒櫃之際,一陣門軸轉動的摩擦聲響傳來。
本是虛掩的門扉被推開。
“你這妮子,上個廁所怎麼這般扭捏,半晌不出來,你阿弟已經將這糕點吃得乾淨。”
“阿姐。”聲音隨之響起,小男孩有些唯唯諾諾說道:“怪我貪嘴,只顧著吃,一時間忘卻給阿姐留點。”
“無礙,無礙,阿姐不餓,只是這房內木桶太過骯髒,幾天未曾打理,阿姐方便不出,肚兒越發鬧騰了。”
言罷,想要繞過堵在門口的兩人,竄出去。
不料,卻被外婆一把摟住,順帶著將弟弟也拎起來,將二人擲在了床鋪之上,自已更是戚身睡在床邊。
此刻,弟弟在中,姐姐在最裡,阿婆在最外。
“睡覺!不得胡鬧了,不然爹孃回來看我如何告狀,讓你兩調皮蛋捱上幾條子。”
在民間,上床時間約莫著在天黑後,一來油燈燭火本就稀罕;二來夜間不太平儘量減少活動,三來可節約一頓糧食。
一時無言,時間分秒過去,轉眼來至半夜。
夜間蟲鳴與微風吹拂樹葉摩挲聲混雜在一起,偶有雨滴落下打在芭蕉上作響。
這個雨愣是未下,不過厚厚的雲層依舊聚攏,遮擋住清冷的月光灑下。
突然,和諧的自然聲中摻雜起其他音來。
似老鼠啃食木椅;似豺狼咀嚼脆骨;又似黃狗舔舐湯碗,混雜著陣陣鐵鏽與尿騷味竄入耳鼻之中。
適才開口。
“外婆?”
“怎地?”
“您在吃啥?”
“從家裡帶來的胡豆。”黑暗中身影動了動,一雙綠油油的眼眸望了過來,同時帶扔了一個物件過去。
姐姐顫顫巍巍摸了起來,起初是觸碰到的是黏稠液體,液體中又尋得物件,拿在手中微微感受一番,臉色煞白,心臟驟停。
赫然是,是一截拇指!
“你哭甚?”黑影昂起碩大的腦袋,將手中壺狀東西抖了抖,似有液體滴入其嘴中。
“肚……肚子疼的厲害,似蟲兒在咬,貓兒在撓,錘子在敲。”女孩哭泣哽咽著回答。
“麻煩。”黑影不耐煩發出嗡嗡聲“床邊便有木桶,趕緊行事。”
“怕……怕燻著外婆吃…吃胡豆。”女孩聲音愈發顫抖,“不妨外婆將繩索系……在我腳踝,我…我去屋外解決。”
綠牟眨動,點頭同意。
女孩往後一探,抓來麻繩,繫緊自身,將一頭交了過去,又爬到床尾,快速翻身滾下,慌亂間竟將木桶險些打翻,一時不知是肚兒鬧的,還是心兒怕的。
跌跌撞撞衝出屋外,踉蹌之中順帶抄起了擱放在地上的長劍。
只見女孩反手一揮,將繩索割斷,頓時屋內那頭繩子一軟。
緊接著便是屋內傳出野獸般的嘶吼和屋外大喊大叫的呼救聲。
“阿孃,阿弟被吃了啊!”
“阿爹,你們在哪兒啊?”
“劍仙,劍仙前輩快快顯靈啊!”
混亂的言語聲嘶力竭,腳步一刻不停,出了驛站,悶頭狂奔,一邊呼喊一邊對著手裡的長劍祈禱。
阿爹說過,他們淮峙縣是出過仙人的,是被劍宗選中的,後來劍宗還挨家挨戶賜下了一把長劍,說是放入家中懸掛,邪祟妖魔不得靠近,怎得不靈了,這番怎地就不靈了啊。
不過女孩依舊沒有放棄希望,握緊手中長劍,縱使摔倒將手中磕碰在地,也未松過分毫,似乎這把劍就是她最後的依仗。
漆黑的夜晚,萬籟俱靜,除了這奔逃的身影,還有緊隨其後的巨大黑影,步步緊逼,已在丈餘之間。
“小娃兒,挺能跑啊,你這身靈氣滿滿樣子可比你那傻弟弟強上不少。”
言罷一爪子拍去,打得前方小小身影翻滾起來。
這一幕像極了貓捉老鼠,逮到的時候便要玩弄一番才能盡興。
而地上的女孩,全身陣痛傳來,此刻什麼也感受不到,唯有手中那把未曾脫手長劍,讓她鼓起勇氣。
她赫然坐地轉身,舉起長劍狠狠對著面前黑影,哭喊道:“我不怕你,我不怕你!”
可笑。
見得黑影又是一爪探出,打得長劍幾近繃斷,然而縱使這般長劍依舊未曾脫手,他有些惱怒道:“爾等凡人還信奉劍宗不成,可護得住你分毫,我要一口一口活吞你,想必口感定不似你外婆那般柴口;不似你弟弟那般硌牙。”
說著說著,尖牙鑿齒間竟有涎液懸掉而出,晶瑩剔透拉絲回彈。
接著整個龐大的身軀向女孩撲了過去。
只是躍起時,它曾瞧見小女孩手中長劍散發點點光芒,在黑夜中尤為刺眼。
噗!
有什麼東西被刺穿。
砰!
又有什麼東西倒飛出去,狠狠撞在樹幹處,惹得樹葉唰唰飛落。
小女孩目瞪口呆望著眼前一幕,就在她望著巨大身影壓向她時,她就認命放棄掙扎,只是手中長劍不知怎地顫動了一番,不受她控制飛了出去,直直戳入黑影。
她有些茫然無措的望了望四周。
忽的瞧見遠處有一道紅色身影急速掠來。
而紅色身影背後又一道白色身影似是縱馬狂奔,緊追不捨。
在她眼神彌留昏昏欲睡之際,聽得一語。
“劍靈前輩,還望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