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父母的對話

父母看著麥青走出了窯門，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父親坐在地上的矮凳子上，吧嗒吧嗒低頭抽著旱菸。母親坐在寬展的炕上，也低著頭想什麼。兩人都沉默著，屋裡很寧靜。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父親打破了沉默。他說：“孩子上學了，腦子開化了。啥事都開始追究了。”

母親說：“我不明白了，那麼小的年紀，咋麼想得那麼多。”

父親說：“麥青是女孩子。女孩子一般說來都心細。我還聽說，女孩子都比較早熟。”

母親打住父親的話問：“啥叫早熟？你跟我都一樣，沒念下多少書，從哪裡學到的這個詞兒，還文縐縐的。”

“我也是跟別人閒聊時聽說的。其實，這個早熟不難理解，尤其對咱們種莊稼的人來說，更好懂了。你知道，咱們種莊稼，有些莊稼就熟的早嘛。就是說莊稼早熟了，就收穫早。收穫早的莊稼就是早熟了。這你懂嗎？”父親說了一大堆。

母親說：“這個道理我懂。不過你說的囉嗦的。就是個沒文化。”

父親說：“你懂得了這個，就懂得了早熟。人和莊稼一樣。有的人年齡很小，但已經成熟了。”

母親說：“就是，你看咱娃麥青，年齡小小的，說話卻跟個大人似的。看來這跟娃唸書有關。”

父親說：“唸書是一個方面，娃本身也很聰明。”

母親說：“對著哩。咱這娃都靈著哩，我看，幾個娃就數麥青靈醒。像咱大女子麥麗、二女子麥萍，還有碎兒子，都趕不上麥青。說不定將來最能唸書的是麥青。”

父親說：“你把你能的，好像能算卦。不過，你說的也對著哩。”

母親說：“我比你能。”

父親說：“你看看，說著說著還吹開了。我問你，你說你能，才剛麥青問你的話，你咋麼說不上來呢？”

母親說：“那是人家有學問的人才能說上來的，我一個斗大個字不識半升的人哪裡知道呀。”

父親說：“你剛才說你能裡很麼，這事上就不能了。我看你也是半瓶子咣噹哩。”

母親說：“去去去。別在這屋裡跟我耍嘴皮子。你看阿達娃娃多到阿達耍去。”

父親說：“好，我也跟你別磨牙涮嘴了。我想給你說，麥青這娃啥都好，就是有一點不贏人，娃長得有點恓惶。”

母親說：“你說的，娃長的不恓惶的話，那就沒彈嫌了，那就十全十美了。世間有這樣的人嗎？”

父親說：“沒有這樣的人。”

母親說：“就是。不管大人小孩，都或多或少有點缺陷哩。”

父親說：“你知道這個道理，你為啥還那樣？”

母親說：“我咋樣了？”

父親說：“我看你這人，就有點缺陷，理論跟實際脫鉤了。”

母親說：“啥意思？”

父親說：“你剛才說起道理來是明白的，可你做起來就糊塗了。”

母親說：“你說具體點，不要打馬虎眼。”

父親說：“我剛聽你說起話來，道理上還是有點明白的，就是說你說的話，就那一句，人都是有點缺陷的，這句話好像是個哲人說過的。不管誰說的，從你嘴裡出來的，就是你說的。你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你也得做出這樣的事來呀！”

母親說：“哦，我聽出來了，你是說我做的不對呀。有話你就明說，我哪裡做得不對？”

父親說：“你想知道嗎？”

母親說：“當然嘍。”

父親說：“好。那我就給你說，從今往後，你不要在有人沒人說麥青長的難看一類的話了。”

母親說：“對。你這一提醒我終於明白了。我平時太不注意說話了，尤其是說麥青，常常愛說她的缺陷，孩子一天天大了，一天比一天懂事了。我那樣的話，肯定會傷了她的自尊心。”

父親說：“你這下才說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