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漆黑的夜晚,我時常獨自沉思。人類是否會在夢境中邂逅那些超越現實的影像,或是探索那個隱藏在迷霧背後的未知世界?夜間的夢境,往往只是白日裡瑣碎經歷的影子——然而,弗洛伊德卻以其童年的象徵主義學說對此提出質疑,因為某些夢境超越了這些界限。它們帶著一種超凡脫俗的特質,難以用常理解釋,它們所帶來的興奮與不安,彷彿讓人窺見了另一個精神世界的一角,一個與現實生活同等重要的領域,卻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所隔離。對我而言,弗洛伊德的理論似乎不容置疑——或許,當我們的塵世意識消失,我們會進入一個與我們所知完全不同的無形生命,而醒來後,只留下一絲模糊的記憶。

2023年深秋的一個夜晚,當那個人被送到精神康復中心時,我正從年少時的幻想中清醒過來。當時,我在這家康復中心擔任心理醫生,而這個人的經歷從那時起便一直困擾著我。據記錄,這個人名叫秦嶺,他有著典型的中國南方山區居民的外貌,是古老農耕文化的傳承者。那些與世隔絕的古老村落,在遙遠的山區裡度過了數百年的歲月,因此在某種程度上保持了原始的生活方式,遠離了現代文明的喧囂。秦嶺是一個流浪者、獵人,以捕捉山中的野獸為生。在他那些古老朋友的眼裡,他一直是個異類。他習慣於在深夜入睡,而當他從夢中醒來時,他常常以一種近乎詭異的方式談論著一些未知而又陌生的東西——那種舉動極為怪異,甚至會讓那些沒有想象力的普通人感到恐懼。

然而,這並不是說他組織語言的方式非同尋常,因為他只會使用那些他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的方言;但他敘述時所用的語調與講述的內容卻如此神秘而瘋狂,以至於沒人能夠毫無懼色地聽完他的敘述。他自已往往也會像他的聽眾一樣感到恐懼與困惑。但是,在清醒後的一個小時內,他就會忘記自已說過的所有事情,或者至少是所有那些導致他說出這些事情的東西;並且重新回到遲鈍而又有點兒親切和藹的尋常狀態,和其他那些山地居民沒什麼兩樣。

但隨著年齡的增長,他在黎明時分的反常行為似乎也跟著逐漸變得頻繁與暴力起來;終於,在一次驚人的事件後,他被當局逮捕拘留。事發前一天晚上,他在大量飲酒後沉沉睡去,但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時候,他突然清醒了過來,併發出了極其恐怖且不同尋常的嚎叫聲。這叫聲使得鄰近的幾個人紛紛趕到了他居住的小屋邊——那是一間簡陋的地方,他與一個和自已一樣貧窮的家庭一同居住在裡面。接著,他衝進了雨中,高高地揮動著手臂,開始連續地向空中跳去;同時高呼著他決心要前往某個“屋頂、牆面、地板上都有光芒,且播放著響亮奇怪音樂的大屋子”。兩個中等身材的人試圖制止他,但他用狂亂的力量與憤怒抵抗著,尖叫著說出了他的意願,迫切想要找到並殺死某個“大笑、搖動併發亮的東西”。終於,在突然給了一個試圖制止他的人一拳之後,他陷入了一種惡魔般的嗜血狂喜之中,殘忍地尖叫著他要“跳向空中,燒掉所有阻止他的東西”。

此刻,他的家人與其他鄰居紛紛恐慌地逃走了,當他們鼓起勇氣折返回來時,秦嶺已經走了,只留下一團無法辨認的東西——在一個小時前,那還是個活生生的人。沒有哪個山地居民敢去追他,而且似乎他們也樂於讓他消失在雨中;但過了幾天後,他們在一個清晨聽見他在一個遙遠的山谷裡發出的尖叫聲,於是他們意識到秦嶺不知怎麼的設法活了下來,於是這群人便決定無論如何也必須要將他驅除出去。就這樣,那些山地居民拿起武器,組成了一支搜尋隊。但隨後不久,在當地頗不受歡迎的警察隊偶然發現這支搜尋隊,在詢問過他們之後,一位警官加入了搜尋者的隊伍,並將他們的原定目標(不論之前是什麼)演變成了由治安官組織的治安維持隊。

在搜尋隊出發後的第三天,他們在一棵大樹的空心樹幹裡找到了不省人事的秦嶺。隨後,他被帶到了最近的監獄,等他恢復意識之後,來自城市的精神病醫生立即為他做了檢查。他向這些精神病醫生講述了一個簡單的故事。他說,他有一天晚上喝了很多酒,然後便睡了過去,然後他再醒來時便發現自已滿手是血地站在自已小屋前的泥地上。他鄰居的殘缺不全的屍體就在他的腳邊。由於恐懼,他茫然地跑進了樹林裡,試圖逃避那個看起來肯定是由他犯下的命案。除此之外,他似乎一無所知,即使質詢者們做出專業的問訊也沒能帶出更多的事情來。

那天晚上,秦嶺安靜地睡著了,第二天早晨他醒來時除了某些表情的改變外,並沒有流露出特別奇怪的特徵。但看守病人的張醫生覺得自已在那雙深邃的眼睛裡看到了某種不同尋常的光彩,那氣弱無力的嘴唇幾乎無法察覺地抿緊了,彷彿他已做下了某個理性明智的決定。但當他們開始詢問問題時,秦嶺再度陷入山區居民常有的那種空白而茫然的狀態,只能反覆地說他前一天所說過的話。

第三天的早晨,那個人的精神疾病第一次發作了。在睡夢中顯示出一些不安之後,他突然陷入了狂暴的狀態,力大無窮,甚至需要四個人才能將他捆在約束衣中。精神病醫生們紛紛仔細地聆聽著他所說的話,因為他家人與鄰居口中那些富有啟發性但大多數時候都相互衝突、語無倫次的故事大大地引起了他們的好奇心。秦嶺最多胡言亂語了十五分鐘,滔滔不絕地用他那邊遠地區的方言講述某些光組成的雄偉大廈,空間的大海,奇怪的音樂以及幽暗的山脈與河谷。但他談論的大多數內容都與某個燃燒著的神秘存在有關——他說那個東西搖晃著放聲大笑地嘲弄著他。這個巨大而模糊的存在似乎對他做過一件可怕的壞事,以至於他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殺掉它從而成功復仇。他說,為了實現這個目的,他要飛過虛空的深淵,燒盡一切堵在他路上的東西。他這麼說著,直到最後,他的敘述戛然而止了。他眼中的瘋狂光芒逐漸熄滅了,他呆木而奇怪地看著那些問詢者,並開口詢問他為什麼被綁著。張博士解開他身上的約束衣,併成功地說服秦嶺——為了自已著想——先穿上它,並且直到晚上之前都沒有再把約束衣要回來。接著,那個人開口承認,他的確會有時候說一些奇怪的事情,但他完全不知道為何會如此。

在一兩個星期內,他的精神疾病又發作了多次,但醫生們並沒有從中瞭解到更多的東西。最後,他們開始思索秦嶺夢境的源頭到底是什麼,因為既他不懂書寫又不能閱讀,而且也從未聽說過任何傳奇或神話故事,因此他能擁有如此華麗絢爛的想象力實在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由於此人只能依靠他自已的簡單語言來進行瘋癲而又不適宜的表述,所以他肯定不是從任何已知的神話或傳奇故事獲得這些想象的。他既不能理解也無法解釋那些自已在胡言亂語時所提到的事情;他聲稱自已經歷過那些事情,但實際上,他不可能從任何尋常談話或與他相關的交流中學習到這些東西。精神病醫生們很快便一致認定那些異常的夢境就是這種麻煩的根源,這些夢境是如此栩栩如生,因此即便在清醒過來後,它們仍然能夠短暫地完全掌控住這個平凡人的頭腦。後來,按照正式的程式,法院開庭審理了秦嶺謀殺鄰居一案,然後以精神錯亂為由宣告秦嶺無罪,並將他押送到了我供職的這所精神康復中心進行治療。

我之前已經說過,我是個經常思索夢境生活的人,從這一點上,你們或許能想象當我完全確認了他的病情屬實後,便會多麼渴望去研究這個新來的病人。他似乎也從我身上感覺到了某些友善與親切,這無疑與我那無法掩飾的興趣以及詢問他時溫和禮貌的態度有關。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在精神病發作——而我在一旁屏息聆聽他描述那些混亂而又壯闊的圖景——時能認出我來;不過當他安靜下來時,他依然知道我是誰。這個時候他會坐在他房間裡那扇帶鐵欄的窗戶邊,用稻草與柳條編著籃子,可能還會為他再也無法享受的山區自由生活而消沉憔悴。他的家人從未要求來見他,也許他們按照落後的山地居民一直遵循的方式,找到了另一個新的臨時首領。

漸漸地,我越來越對秦嶺所構想的那些瘋狂奇妙幻想感到好奇,這種感覺甚至到了難以抗拒的地步。這個人的語言與智力水平都低下得可憐,可他口中的那些鮮亮而宏大的幻想——雖然只是一些野蠻、片段的夢話——卻是一顆出眾的,甚至極為優秀的,大腦才能構想出來的圖景。我經常問自已,一個生活在山區的野人如何能夠依靠他那遲鈍的想象力在腦海裡營造出這些幻想呢?為何這些幻想的內容都暗中顯示出一個天才才能創造出的智慧火花?秦嶺如何能構想出他在癲狂的胡言亂語時咆哮著描述的那些有著無上光輝與無比巨大空間的燦爛國度?我越來越相信這個在我面前畏畏縮縮的可憐人身上可能發生了某些不僅混亂而且我無法理解的事情,而這些事情肯定也遠遠超出了那些比我更有經驗但卻更缺乏想象力的醫學和科學同僚的理解範圍。

然而,我卻無法從這個人身上提取任何資訊。我的整個研究結論就是:秦嶺遊蕩在某種半有形的夢境生活中,或是漂浮著穿過燦爛而巨大的河谷、草甸、花園、城市以及充滿光芒的宮殿——對人類來說這個世界不僅曠闊無邊而且完全陌生未知;在那個世界裡他並不是一個農民或野人,而是一個舉足輕重而且有著多彩生活的生物。他能夠在那個世界裡驕傲地昂首闊步,只有某一個致命的敵人才能阻擋他的去路。這個敵人似乎是一個可以看見、但卻虛無縹緲沒有實體的東西,它不以人形出現——因為秦嶺從未稱它為人,也沒說它不存在,而是稱呼它為“東西”。這個東西曾對秦嶺做過某些非常可怕但卻說不清楚的壞事,以至於這個瘋子(如果他真的瘋了的話)一直渴望著要復仇。秦嶺曾間接提到過它們的所作所為,從他的描述來看,我猜那個發光的東西與他平起平坐不分上下;而且在他的夢境裡,他自已也與他的敵人一樣是一個發光的東西。他曾頻繁地提到自已會飛越無垠的空間,並燒掉一切阻擋在他路線上的東西——這種說法也為我的猜測提供了佐證。然而,他卻在用一些完全不搭調的鄉野土話來描述這些概念。這一情況讓我不禁的覺得如果那個夢境世界真的存在的話,那麼在那個世界裡,口頭的語言並不是用來傳達思想的媒介。那個夢境裡的靈魂是不是就居住在這個卑微的身體中,正絕望地掙扎著用愚笨凡人那簡單而笨拙的舌頭講述它無法描述的事情呢?我是不是正面對著那些能夠解釋這個謎團的智慧思緒呢?——只要我能夠發現並解讀它們的話。我並沒有向那些年長的醫師說起這些事情,因為中年人總是多疑的,他們憤世嫉俗,拒絕接受新的想法。而且,精神康復中心的院長在不久前還曾用他那如同父親對待孩子般的方式提醒我過度操勞了,提醒我的大腦需要休息。

長久以來,我一直都相信人類思維的基礎仍是由原子或分子的運動,而且能夠像是光、熱以及電力那樣轉化為電磁波或輻射能量。這種想法過去曾讓我反覆思考人類是否能夠進行心靈感應,或者透過合適的裝置進行精神交流。在大學的時候,我曾準備過一系列用來傳輸與接收的裝置——這些裝置有些像是在無線電發明之前、用於無線電報的早期笨重裝置。我曾與一個同伴測試過這些東西,但卻沒有得到任何結果。不久之後,它們便與其他一些古怪玩意和科研成果一同打包收藏了起來,以待將來可能會用到。

而現在,由於窺探秦嶺夢境生活的渴望變得越來越強烈,我再次找出那些裝置,並花了好幾天的時間讓它們重新工作起來。當它們再度運轉起來後,我沒有錯過任何測試它們的機會。秦嶺每一次爆發,我便會將傳送機安置在他的前額上,然後將接收器安裝在我自已的額頭上,持續地進行微調,尋找各種假象中的腦波波長。但是,即便這種傳輸過程真的成功實現了,我也完全不知道那些思想會在我的大腦裡喚起怎樣的思維回應。不過,我十分肯定地相信,我能夠察覺並解讀它們。因此,我繼續進行實驗,但卻沒有告訴任何人實驗的實際目的為何。

那件事情發生在2023年深秋的一個夜晚。時隔多年當我再度回憶起這件事情,我意識到它看起來是那麼的不真切。可是,雖然張醫生將這一切都歸結於我那活躍的想象力,但有時候我仍會懷疑這種結論是否是正確的。我記得他懷著極為和藹與耐心的態度聽完了我的敘述,但在那之後,他卻給我開了一份精神藥物,併為我安排了一次為期半年的假期——讓我在隨後的那個星期便啟程離開精神康復中心。在那個至關重要的夜晚,我陷入了極端的焦躁與慌亂之中。因為儘管秦嶺一直都接受著極好的護理,但他卻毫無疑問地在慢慢死去。也許那是他懷念的山區自由生活在作怪,或者也許他腦中的混亂已經變得太過激烈,以至於他那有些遲鈍身體已經跟不上了;但不論如何,這具衰弱軀體裡的生命火焰已漸漸熄滅。他昏昏欲睡地迎來了自已生命終結的時刻,當夜幕降臨時,他陷入了憂慮的睡眠之中。

當他入睡的時候,我沒有像平常那樣用皮帶給他捆上約束衣,因為我意識到眼前這個人已經非常虛弱了,即便他在去世之前,再一次精神失常地清醒過來,他也不可能做出任何危險的舉動。但是,我仍將他的頭與自已的頭連線在了我那臺宇宙“收音機”的兩端,懷著最後一絲希望,試圖能在餘下的這段短暫時光裡收到來自夢世界的第一條、也是最後一條資訊。一名護工與我一同待在房間裡,他只是個平庸的普通人,完全不知道那臺裝置的作用,也沒有詢問我的想法。隨著時間流逝,我看見他的頭笨拙地垂了下來,陷入了睡眠之中,但我沒有去打攪他。那個健康但垂垂將死的野人有節奏地呼吸著,彷彿催眠曲一般,讓我在不久之後肯定也跟著陷入了小憩。

接著,一段詭異的非人低語將我喚醒。四面八方都回蕩著低沉的嗓音,與此同時,在我那令人陶醉的視野中閃現出一番由無上美景構成的宏大場景。我似乎漂浮在空中,而我的四周無數由鮮活火焰構成的高牆、立柱與橫樑正在光輝燦爛地燃燒著。它們一直延伸向上,直到那籠罩在無限高處、壯麗得難以言喻的穹頂邊。與此同時還有其他一些場景混雜在那幅富麗堂皇的雄偉景象中,更確切地說,它們如同萬花筒般旋轉著,不時取代這幅壯麗的景象。在那之中,我瞥見了曠闊的平原與優美的河谷,高大的山脈與誘人心動的巖穴。所有這一切都覆蓋著我那雙愉悅的眼睛所能想象出的每一種使得風景更加可愛動人的元素,可卻又不僅僅如此,它們完全由某種散發著光輝、虛無縹緲而又柔順可塑的東西組成的,既像是意識構建的想象又像是實實在在的物質。當我凝視著這一切時,我察覺到自已的大腦控制著這些誘惑迷人的變化,因為每一幅出現在我面前的景象全是我那變化著的念頭最希望看到的景象、在這極樂的國度裡,我並沒有像是一個陌生人一樣躊躇,因為每一幅景象、每一個聲音對我來說都是熟悉的,就如同它們在無數個萬古之前就已經存在了一樣,它們同樣也將會一直永存下去。

這時,那由我兄弟所散發出的燦爛光暈靠了上來,與我展開了對話。我們用靈魂交談,無聲但卻完美地相互交換著思想。這是一個邁向勝利的時刻,因為我的同伴終於即將逃脫那段可恥的週期性奴役,他永遠地逃脫了被奴役的命運,並且準備追上那個可憎的壓迫者,哪怕抵達以太虛空中最為遙遠的地方,緊接著它會造就一場燃燒著的宇宙復仇,撼動群星。我們如此漂浮了一小會兒時間,接著我留意到我們周圍的物體開始出現了輕微的模糊與暗淡,彷彿某些力量正在將我召回地球——那個我最不希望去的地方。那個靠近我的東西似乎也感覺到了同樣的變化,因為,它逐漸將談話引向結尾,自已也準備著退出這個場景,並開始以一種比其他物體略慢的速度逐漸從我的視線中消散開來。我們又交換了一些思想,我從中得知了那個發光的東西與我一樣,都會被召回並繼續忍受奴役——但對於我那由光芒組成的兄弟,這將是最後一次了。行星上那具令人感到遺憾的外殼已幾乎被耗盡了,在不到一個小時的時間裡,我的同伴將能自由地沿著銀河追向那個壓迫者,經過位於這邊的群星,奔向無限的疆域。

接著一陣清晰明確的驚動突然將我與那充滿光芒並且正在逐漸消退的場景隔離開了。當我看到躺椅上那個垂垂將死的人還在躊躇地活動著的時候,我面帶愧色地清醒了過來,坐直了身子。秦嶺的確醒了,但這可能是他最後一次清醒過來了。當我更加仔細地看過去時,我看見他那灰黃色的面頰泛著一種從未表現過的色彩。他的雙唇也是如此,看起來不同尋常地緊緊抿著,彷彿被一個比秦嶺更加強大的人格控制著。他的整張臉開始變得緊張,雖然閉著雙眼,可他的頭卻無休止地擺動著。我沒有叫醒睡著的護工,重新擺正了額頭那個連線著的心靈感應“收音機”、被稍微撥弄亂了的頭套,試圖抓住任何夢遊者可能傳達出的任何資訊。接著,同一個瞬間,他的頭迅速地望向了我這個方向,並且狠狠地瞪大了眼睛。這幅景象讓我頭腦一片空白,只能死死地繼續盯著。那個曾是秦嶺——那個生活在山區的野人——的人用那雙明亮而且不斷鼓脹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我,眼睛中的黑色似乎也微微地變深了一些。在他凝視的目光中既沒有狂熱躁動的情緒,也看不出衰落退化的跡象,我確信我所見到的那張臉之後有活躍著一個極有條理的心智。

在這種目光的交錯中,我察覺到有一種穩定存在的外部力量正在影響著我的大腦。我閉上了眼睛,試圖更加專注地集中思緒,接著作為這種積極努力的獎賞,我長久以來尋找的精神訊息終於傳抵了我的腦海。每一個傳遞的念頭都飛快地在我的腦海裡被塑造成型,但卻沒有使用任何實際的語言,只不過對我來說,那些存在於概念和表達之間的聯絡是如此緊密,以至於我似乎是透過普通的漢語對話而瞭解到這些訊息的。

“秦嶺已經死了,”一位來自幽冥夢境的存在用它那足以使靈魂顫慄的聲音說道。我睜大的眼睛看到那個奇怪的恐怖之物在痛苦地咳嗽,可那雙黑色的眼睛卻仍舊平靜地凝視著,它的面容也依舊顯得聰慧而又富有活力。“他死掉更好,因為他不適合承載宇宙實體活躍時的心智。他這具令人不快的軀體無法協調虛無的宇宙生活與實在的行星生活之間的轉換。他更像是動物,而非人;然而,由於他的不足,你發現了我,但宇宙與行星上的靈魂的確不應該會面。在四十二個你們所謂的地球年裡,他一直是我痛苦的根源,每日囚禁著我。當你在無夢的睡眠中獲得自由時,你會變成與我一樣的東西。我是你充滿光的兄弟,與你一同漂浮在光輝燦爛的山谷裡。我不能向你這個清醒時的塵世化身談起有關真正的你的事情,那是不被允許的,但我們都是廣闊空間裡的流浪者,漫長歲月中的旅行家。明年,我可能會定居在你稱之為古老過去的古代中國,或是距今三千年之後名叫某個被遺忘的王朝。你與我曾一同漂流在那些圍繞遙遠星球旋轉的眾多世界之中,也曾居住在那些驕傲爬行在遙遠星球上的神秘生物體內。俗世對生命與它所能達到的範圍瞭解得實在太少了!的確,為了它的安寧,它不該瞭解得太多!我不能說起有關壓迫者的事情。在地球上的你們已在不經意間地感覺到了位於遙遠世界裡的它——雖然你們對那一切毫不知情,但你們卻為那座閃爍的燈塔命名為‘參宿七’,惡魔星。我為了找到並戰勝壓迫者而徒勞地努力了無盡的歲月,一直被軀體這種累贅拖累妨礙。今晚我將帶著公正,燃燒著災變與復仇,如同復仇女神一般降臨。在天空中,靠近參宿七的地方尋找我的身影吧!我不能再說下去了,秦嶺的身體已經冰冷僵硬了,這具屍體的大腦已經不能如我所願地活動了。你是我在這顆星球上唯一的朋友——唯一一個能從這具躺在長椅上的可憎軀殼中察覺到我,並進而尋覓我靈魂的人。我們會再次見面的——也許在獵戶座的絢麗迷霧中,也許是距今億萬年的另一具軀體中,那時候太陽系應該已經被一掃而空了。”

這個時候,互動的思緒突然中斷了,夢遊者——或者我該說那個死人——灰白色的雙眼如同死魚一樣變得渾濁起來。我有些恍惚地跨過去,走到了躺椅邊,碰了碰他的手腕,但卻發現那已經冰涼了。他厚厚的嘴唇也半張著,露出秦嶺那令人厭惡的腐臭牙齒。我打了個寒戰,拉過毯子蓋住了他那張令人害怕的臉,然後叫醒了護工。接著我離開了那間病房,安靜地走到了我自已的單間。一種無法解釋的渴望催促著我立刻入睡——而睡眠中那些夢境的內容則是我不應當記住的。

至於故事的高潮?怎樣一些簡單清楚的科學故事才能自誇說能達到這樣的修辭效果?我僅僅寫下了某些對我來說應該是事實的東西,讓你們自已隨意解釋它們。我之前已經承認,我的上級,老醫生張天嶽認為我所敘述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他發誓說我只是因為精神緊張而崩潰了,並且迫切地需要一段長長的假期——事實上他的確也十分慷慨地為我安排好了這樣一段休假。他以他的職業名譽向我保證,秦嶺只是一個低劣的偏執狂,他那些離奇的想法肯定來自於流傳下來的民間故事——即使在那些最為衰落的社群裡,這些故事也一直在流傳著。這就是他對我說的話——然而,我依舊無法忘記那晚當秦嶺死後,我在天空中看到的景象。為了避免你們認為我是個存有偏見的目擊者,我必須在這段宣告的最後加入另一個人寫下的話,也許這會提供你們所期望的故事高潮。在這裡,我將逐字逐句地引用著名天文學權威陳星河關於獵戶座新的描述:

“2023年深秋的一個夜晚,位於上海的天文臺發現了一顆令人驚異的新星。這顆星距離參宿七不遠,之前在這個位置上沒有任何可見的恆星。在短短几天內,這顆新星變得極為明亮,甚至亮過‘天狼星’。在一個星期內它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淡,在之後的幾個月內它很難繼續用肉眼辨別。”

在死靈之書的預言中,我曾讀到過關於一個神秘世界的描述,那裡居住著超越人類理解的存在,他們透過夢境與現實世界相連。或許,秦嶺的夢境並非完全結束,而是開啟了一個通往另一個維度的門戶。而我,作為唯一一個能夠窺見這個門戶的人,被捲入了一場超越現實的冒險。

這個故事並沒有結束,它像是一個未解之謎,永遠地留在了我的心裡。或許,在這個被遺忘的遠古儀式與神秘低語交織的世界裡,我們永遠無法完全理解那些超越現實的夢境。但正是這些夢境,讓我們對生命、對宇宙有了更深的敬畏與好奇。在漆黑的夜晚,我依舊時常陷入沉思,思考著那些隱藏在夢境深處的秘密,以及它們與我們現實生活的微妙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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