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沉來到練琴房，樂手們都已經坐下除錯。
上一世所彈奏的《萬鳥朝鳳》，沈明沉早已熟記在心，她只安靜擦拭著自已的琵琶。
濡香抱著琵琶款款走來，樂手都紛紛向她打招呼。
在沈明沉來到松雅坊之前，濡香一直穩坐松雅坊的琵琶首席之位。
那道影子落在沈明沉身前，濡香當著眾姐妹說：“辰明沉，我今日在此，正式向你發出挑戰。”
沈明沉停下擦拭的動作：“哦？”
“我與你共奏一首，看是誰更可以勝任這琵琶首席的位置，若當真是我技不如人，我自行離開松雅坊。”
濡香本來對她不服氣，如果能在眾人眼底下與她比試一場，不僅能讓濡香心服口服，也能讓大家聽信於她，化敵為友。
所以沈明沉問濡香，願不願意和自已比試一場。
條件任她提，什麼曲目也任她選。
濡香聽到這，沒思考就接受了。
沈明沉抬眼：“你想怎麼比？”
濡香得意洋洋：“此次呈上的節目是《萬鳥朝鳳》，那我們就彈《萬鳥朝鳳》。”
《萬鳥朝鳳》是松雅坊的自創曲目，沈明沉初來乍到，自然沒有濡香熟練。
“我接受你的挑戰。但說好，如果是我贏了……”沈明沉站起身，對著在座的眾人說道：“那此後，你們都必須聽我的。”
此時，秦雅芳隱在樓上，心道這沈明沉竟然真敢應戰。
“坊主，她真能勝過濡香？濡香的琵琶，當年可是受過先帝稱讚的。”
秦雅芳眼裡也是探究的目光：“辰明沉說到底是雲欽大師的親傳弟子，世上有幾人能聽得雲欽大師的琵琶？莫要說陛下，連當今太后娘娘也只是聽得一回而已。”
“……這雲欽大師究竟是何人啊？”
年紀輕的女孩不認得，秦雅芳可是久聞威名。
“這是很早的事了，雲欽大師曾被先帝請出山，為作祭祀。但祭祀當日，沒人見到他，只有琴聲遠遠地從林中傳來，引得百獸前來，向先帝俯首稱臣。”
女孩驚呼：“這麼厲害！”
“鮮少有人見過他，有人說也是白髮蒼蒼的糟老頭，也有人說是文雅沉靜的俊公子，傳說他終身隱居深山，已經駕鶴而去，被天帝收歸編入仙籍。”
“真是玄乎，跟編故事似的，那辰明沉怎麼證明她就是雲欽大師的親傳弟子？”
辰明沉莫不是在吹噓吧。女孩心想。
可下一刻的比試，便馬上掃平了她心中的所有想法。
濡香起勢，第一個音，就使得場內眾人屏息。
濡香指法嫻熟，曲藝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一曲下來，毫無錯漏，連秦雅芳都為沈明沉捏了把汗。
濡香笑道：“如何，現在到你了。”
沈明沉開口便驚呆一眾人：“我不需要看譜。”
“什麼！？她不用看譜？”
“辰明沉到松雅坊不過數日，不可能這麼快就能將曲子奏出來吧？”
“是啊，前段時間我們還聽過，這跟濡香姐姐完全比不得……”
眾樂手一片唏噓，連濡香也睜大了雙眼。
“你別想在我面前耍花招。你總不可能看我彈了一遍，就能模仿出來吧？”
“你看著就是了。”
沈明沉緩緩撥弄琴絃，絲絲縷縷的琴音，明明是相同的兩首曲子，可沈明沉所奏的曲子更能讓人展開想象。
濡香本毫不在意，可不承想，隨著樂聲漸進，窗外竟真的跳進來一隻百靈鳥，隨著樂聲鳴叫。
一隻，兩隻，三隻……好幾只小鳥，居然擠滿了一個窗臺！
沈明沉閉著眼，進入心流，一切外物都在此成為空白，天地之間，僅此一人，一琵琶。
坊內眾人輕聲驚呼，怎麼沈明沉彈奏《萬鳥朝鳳》，不僅不用看譜，還真能叫鳥召喚來了？
一曲結束，坊內樂手都向沈明沉投去崇拜的目光。
“你這是使了什麼技巧？”濡香還是一臉不可置信。
沈明沉回答：“我並未使用任何技巧。政通人和，禮樂相生，我師父曾言，樂聲本就與世間萬物相連結，生物皆有靈，只要達到這一境界，人琴相通，迴歸純粹，自然可以與這世間萬物交流。”
秦雅芳心想，不愧是雲欽大師的親傳弟子。
看來沈明沉沒有騙她。
雲欽大師性本純善，喜遊山水，又深居山中不輕易入世，能得此成就，已是世間所有樂手所不及。
勝負已經瞭然，沈明沉繼續道：“濡香，你彈奏順暢，毫無錯漏，感情飽滿，卻只有一點，出現了差錯。”
濡香疑惑：“什麼？”
“《萬鳥朝鳳》這首曲子的背景，是天地混沌時眾鳥無主，直到遇見鳳凰帶來了光明，載歌載舞。曲子應該是先抑後揚，轉至後半段逐漸歡快。可是你的琴聲裡，歡快變為了憤懣和著急。”
被人一針見血地指出來，濡香自慚形穢。
是，她為了和沈明沉爭勝負，帶有了感情色彩，只是她沒想到，如此細微的節點，沈明沉居然可以聽出來。
濡香握緊了琵琶：“好，你贏了。我也會履行我的承諾，自行離開松雅坊。”
濡香轉身，沈明沉及時叫住了她：“等等！”
“你還想怎樣？”
“我的條件只是我贏了，你們都聽我的，我並未讓你離開松雅坊。”
濡香回頭，眼裡驚訝至極：“你就不怕我留在這裡，會搶你的位置？”
沈明沉站起身：“大家能夠一同在松雅坊演奏，本就有這個緣分，你在松雅坊待了這麼多年，相信姐妹們也不希望你離開。而且，我能遇到旗鼓相當的對手，我也很高興。”
在場姐妹們都不敢吭聲，但對沈明沉的敵意明顯減少了許多。
濡香不知道沈明沉心裡想的什麼，只問：“你不後悔？”
“不後悔，在場姐妹都可以為你作證。”
聽到濡香不用離開，樂手們也高興地朝濡香點頭。
沈明沉不只要這次的琵琶位，還要人心。
沈明沉維持著自已人善可親的樣子，樂手們其樂融融，只是濡香還有幾分失落。
感覺到一陣注視，沈明沉抬頭，正好和樓上的秦坊主對上目光。
秦坊主讚賞的眼神毫不遮掩，沈明沉又生一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