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 章 牡丹國國師

沈知素心中劇震，臉上卻絲毫不露聲色。

她細細的說：“爹，我渴了。”

“想喝熱水。”

老漢聽了她的話，急忙站起身：“行，爹這就去燒水。”

等老漢一走，沈知素就撲楞一下坐起來。

而後，她十分謹慎的伸出纖細手指，彈了彈崔漣的耳垂。

不出所料。

崔漣瞬間睜開了眼睛。

就當沈知素以為他會施展神通，把二人帶離這裡的時候，他卻問——

“我是誰？”

“這是哪？”

沈知素起先以為他裝相。

後來卻見他的眸子清澈如秋湖，看人時坦誠如稚子。

她這才恍然：

娘也，這隻非人類失憶了！

“你失憶了，那我們怎麼回去？”

沈知素風中凌亂，抓狂一秒。

但很快的，她鎮定下來。

——必須在老漢回來之前，做出決斷。

心念急轉，沈知素伏身，湊到崔漣耳邊，輕輕的說：

“你叫崔漣。”

“你，不是人。”

她清晰的見到，自已撥出的氣流吹動了對方耳畔的一縷青絲。

緊跟著，她感到附近狂風大作。

並排躺著的郎君身邊起了颶風。

將兩個人不由分說卷在一處。

而後眼前一花。

颶風驟停。

視線再觸及之處，已是沈樓熟悉的場景。

沈知素喘了口氣，大眼睛眨了眨：“回，回來了？”

這不是輕而易舉麼。

看周圍的環境，好像只過了一個眨眼的功夫。

幾乎沒有任何變化。

沈知素剛感到慶幸，就發現方才坐在桌邊的莫國師，一聲長笑之後消失了。

“金子留下，改日再來吃沈樓油爆菜！”

噗。

椅子上留下一身空空蕩蕩的衣袍。

衣袍下面蠕蠕而動。

莫國師蹤跡皆無。

“呀。”沈知素伸手捂住了自已嘴巴，正要問怎麼回事。

就見不遠處，俊俏郎君已經伸出修長的手指，拎開了莫國師的衣物。

在衣物裡不停動彈的東西探出頭來。

卻是一隻白毛狐狸。

“世界越發變得玄幻了……”沈知素迷茫的喃喃自語。

崔漣鬆開手，任由白毛狐狸落地，後者面對他瑟瑟發抖。

“金蟬脫殼走了。”他對沈知素解釋。

“那隻天魔本沒有形體，需要附身活物才能顯性，看樣子，今次他單純只是來挑釁，而附身的是隻狐狸精。”

狐狸精？

沈知素登時欲言又止。

難怪那人樣貌如此妖冶。

定睛看去，卻見白毛狐狸人立而起，舉起兩隻前爪不停叩拜崔漣。

簡直就是搖尾乞憐。

崔漣便向沈知素看去：“這玩意你要不要？”

沈知素如撥浪鼓般搖頭：不要不要不要！

誰樂意要這個？

崔漣就點點頭，伸出二指隔空一彈。

“嗖。”

空氣發生無形波動。

莫國師附身的那隻白毛狐狸，無影無蹤。

眼看這位爺大變活狐，沈知素髮現，自已好像已經見怪不怪了……

“那，他留下的東西怎麼辦？”她弱弱的問。

崔漣微微頷首：“你看著辦。”

沈知素為難的看向椅子上的錦衣華服，還有桌子上金燦燦的金錠，無言的斜睨了他一眼。

卻不料這一眼過後，卻引發了崔漣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不知想起了什麼，俄而往她的方向走了一步。

兩人之間近在咫尺。

俊俏郎君視線挪移，口齒間氣流輕送，輕言漫語的對少女說：

“還有。我是人。”

“只不過，我是仙人。”

沈知素的耳輪感受到絲絲癢意。

她下意識的一偏頭，對上崔漣清澈的目光。

“你不是妖怪？”她瞪著他。

“那你怎麼……”

生的如此美貌？

崔漣和她對視一瞬，忽而站直身後撤一步。

他冷然回答：“顯然不是。”

沈知素這才想起，脫離那座古怪而破敗的房子之前，自已為了喚醒他而說的話。

——這是得罪他了麼？

心中閃電般的滑過念頭，少女臉上卻如太陽般露出笑意。

“罪過罪過，小女子有眼不識真人，大仙你不要見怪昂。”

崔漣板著的俊臉就是一凝。

奇怪。

仙就仙。

為何加了一個“大”字，卻給人以格外詭異的感覺？

就見少女盈盈下拜，口稱“恕罪”，而後慧黠的問：

“那崔大仙，我請你吃飯聊表歉意，可以嗎？”

崔漣輕啟雙唇，剛要吐字，卻見少女站直身昂起頭，撲閃著睫毛目不轉睛盯著他。

“我知你不吃人類飯菜，我請你享用‘聞菜’如何？”

她快人快語，語氣堅定而沉著，不由人不注意她。

“今天恰好收到了不錯的食材，本來打算自家吃的，卻被崔大仙你救了——給個面子，給個面子？”

崔漣看著她毫不尷尬的做張做智，心中泛起一絲古怪的差異感。

前恭後據的是她，陰奉陽違的是她，表裡不一的，還是她。

這個凡間女子，還真是……

此刻，沈知素見俊俏郎君沉默不語，登時打蛇隨棍上：

“不反對就是同意。”

“崔大仙稍等，我去去就來。”

“你別走昂，走了你不是人！”

說完， 她風風火火的離開了。

留下崔漣仔細思索自已到底要不要當人。

沈知素三兩步竄進廚房，心急火燎的找到松茸，飛刀切片後，將其放入小瓶。

而後，她翻轉瓶口，在火焰上急速滾過一圈。

廚房裡其他人各行其是，對於小娘子的古怪視而不見。

無他，咱們這位老闆娘做起菜來，不能以常理論之。

大家都習慣了。

不一時，瓶子裡的松茸開始蜷縮。

沈知素迅雷不及掩耳拿過一顆松木塞子，堵住瓶口，而後用衣襟裹住滾燙的瓶子，轉身就跑。

來廚房吩咐給別的顧客上菜的王三娘只來得及喊了一句：“慢點別摔倒——”

已沒了女兒的蹤影。

*

快步走過來的沈知素，第一眼就看到那俊俏郎君坐在了靠窗的一個位子上。

聽得腳步聲，他臉上古井無波，視線卻銳利如電的看了過來。

沈知素慢下腳步，讓因為急速動作而飛快的心跳，一點點減速。

而後她非常自然的在臉上堆出甜笑：

“等久了吧？”

“來來來，上菜了。”

目光觸及少女活力四射的笑容，崔漣只停留一個呼吸，便淡淡挪開了視線。

黑羽蝶般的濃密睫毛淺淺垂下，遮蓋了他的眸光。

“噠。”

一個小瓶子被放到了桌上。

恰在他鼻子下面。

少女纖細的手指一揚，輕輕巧巧剝開瓶蓋。

一聲不易察覺的響動過後，一股子沁人心脾的草木精華之氣，從瓶子裡直撲崔漣口鼻。

“當季最新鮮的松茸，很不容易買到呢。”

沈知素殷勤的給俊俏郎君解釋：

“瓶子是粗陶的，最能烘出松茸的香氣。”

“沒有新增任何佐料，要得就是原汁原味。”

“你聞聞，是不是很香？”

她收回手，歪著頭細細觀察他的表情，心中動的念頭，卻是怎麼樣勾他天天來沈樓。

崔漣鼻子裡嗅到的是松茸獨特到令人心馳神往的香氣，五感裡透過來的，卻是少女小心翼翼的期盼。

他抬眼掃過她的表情，沉吟不語。

沈知素聞絃歌而知雅意：

“ 可惜，這碳烤松茸只一瞬間的香氣。”

“崔大仙你要不要嘗試別的‘聞菜’？”

“我保證香氣比這個持久。”

崔漣不動聲色的別開視線。

他眼望窗外，聲音舒緩而平靜：

“不必如此心急。”

“從今日起，我將日日來此地。”

“明日再說新菜，也不遲。”

*

回到蓬萊，崔漣來到洞府前的一面石壁上。

他凝視石壁良久，腦海裡卻浮現出它最初的模樣。

這曾是一面石鏡。

他曾用來觀測天地。

然而不久之前，鏡面之上起了一種非常新奇的變化。

裡面浮現出來的不再是這片已經被他完全熟悉了的景色。

而是一種與這裡迥然有異的域外之地。

那個地方的人們乘坐鋼鐵巨獸上天入地，夜晚也同白晝一般明亮，人人富足，面帶笑意。

跟此處眾生皆苦的四大部洲與完全不同。

這片新奇的天地，徹底抓住了他的心神。

讓他產生了無與倫比的好奇心。

然而就當他想尋找這片域外之地的時候。

卻遭遇了天魔。

那隻天魔從他眼皮子底下把石鏡其魂偷走，以至於他再也觀測不到域外之地。

自古以來道魔不兩立。

追索那隻天魔的下落，不僅僅是為了斬妖除魔，同時也為了他自已。

然而現實是，這隻天魔比他想象的更棘手。

如果不能畢其功於一役。

那就只能憑藉水磨功夫一點點打掉對方魔氣。

所以即便是小娘子不邀請，他也會每天都去沈樓。

不僅僅因為沈樓是那隻天魔第1次出現的地方。

而且也因為沈樓的地理位置特殊，可以遠遠望到皇宮之中的天魔氣。

“奇怪，既然那隻天魔化身成一國國師，為什麼又長年累月躲在皇宮裡？”

“他到底有什麼目的？”

*

第2天天光正好。

開門沒多久，站在櫃檯後面的少女，就看到門外長身玉立的俊俏郎君姍姍來遲。

“馬上就到午飯了，崔大仙來的真巧啊。”

沈知素巧笑倩兮的跟他打招呼。

不過是開個玩笑，然而卻被俊俏郎君鄭重對待。

他不期然的回答：“並不是，我特意選在此時來的。”

沈知素笑容未變。

“那就更好了。”少女輕笑著，向視窗的位置一指。

“大仙快請坐。”

“今天收到了極好的新鮮食材。”

“給我半盞茶的時間，我給你上一道用來聞的蒸菜昂。”

說著她急匆匆的離開了。

很快便由她的母親過來守櫃檯。

王三娘並不知道自已女兒和這位崔郎君發生過什麼。

但對方性質特殊，她和女兒一樣是不敢得罪其人的。

“郎君可要用茶？”王三娘客氣的問。

“小女今日新泡了玫瑰飲子，只在午飯時供應，郎君用一點？”

崔漣點點頭，略一拱手道：“有勞。”

王三娘沒想到看上去冷清的崔郎君還有平易近人的一面，因此詫異之後，便去了廚房。

她讓女兒親自煮一壺玫瑰飲子。

沈知素這時候剛把蒸菜上籠，聽說姓崔的居然要吃茶，她也和母親一樣摸不著頭腦。

“火上的菜蒸到一冒大氣就可以上桌，媽，那我就給他把玫瑰露端過去了。”

她快手快腳的弄好玫瑰飲子，用白色的瓷壺盛了，又拿了一個大紅色的杯子，便笑吟吟的端去了崔漣的桌。

崔漣遠遠見她走來，腳步輕快，宛如一隻穿花過柳的小蝴蝶 。

就覺得其人所到之處，宛如六月驕陽。

不知不覺便讓人覺得暖暖蕩蕩。

少女把茶放上桌，將淡粉色的茶水浸入紅色的茶盅，胭脂色的流水配上戲白春蔥般的手指……

不言不動，已是一幅畫。

崔漣不由問：

“你好像總是這麼幹勁十足。”

“從不覺得累嗎？”

沈知素輕快的回答：“做自已喜歡的事，有什麼累的？”

說著，少女用纖細的手指將一碟蜂蜜輕輕注入茶盅。

“好了，這個飲料冷熱飲均可，崔大仙你慢用。”

崔漣點點頭，忽而端起茶中抿了一口。

自他成道之後，已很少再用人間飲食。

然而千百年之後，一股沾染了玫瑰香氣，蜂蜜甜味，還混雜了茶香和說不出來松濤陣陣香氣的濃郁，令他一時之間也不由得心馳神往。

想要淺嘗一口。

“很不錯。”

俊俏郎君側頭對站在桌邊的少女說：

“能吃到玫瑰花花香。百花蜜純甜。但是湯裡還有一股特殊的味道。同樣是草木之氣，卻有別於紅茶綠茶，竟不知是什麼。”

這樣說著，不由自主的，他端起茶來又輕輕用了一口。

“真的很奇怪。”

“彷彿是某種木料的香味。”

“這滋味到底是什麼？”

見俊俏郎君吃得香甜，少女不由得意，嘴角笑加深。

“湯底是紅茶，加新鮮花瓣 ，和蜂蜜。”

“秘訣麼……可能是因為湯裡混了松子？”

正在端茶送至唇邊的崔漣，動作就是一頓。

“松子？”

一瞬間，他彷彿回到了千百年前，撿拾松果充飢的日子……

沈知素對他的內心活動毫無察覺。

但她見俊俏郎君斂眉沉思，登時知道自已送的這道飲子，對了。

“我廚房有自已炒的松子做的松子糖。”

她的聲音越發和軟，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哄誘：

“味道又香又甜，你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