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素幾句話懟走了王員外等人,但心裡頭卻沒有就此安適。

想了想,她對廚房裡留守的幾個廚娘吩咐了一聲,而後匆匆出了門。

“聽說家裡全是女子的,可以立女戶,這樣可以理直氣壯的對應招贅的噱頭”。

少女邊走邊尋思:“也不知道是個什麼章程?”

她準備去京兆尹衙門問問。

剛走出半條街,迎面卻走來了週三郎。

她匆匆對週三郎點了點頭,正要越過他揚長而去。

卻聽週三郎急忙開口:“小娘子哪裡去?”

沈知素本來都已經離開他三步之外了,但是心裡卻突然一動。

她唰的一下轉回身來,又返回到了週三郎的面前。

“週三郎,你整日給京城裡面各色人等打交道,是否認識京城管戶籍的小吏?”

說著,沈知素取出一錠銀子:

“若有認識的,煩你給牽個線。”

“這錠銀子請你吃茶。”

週三郎臉上就露出了震驚之色:

“一向摳門到家的沈樓掌櫃,今天怎麼這麼大方?”

“……”沈知素嘴角一抽,“給銀子你還不要?”

週三郎便笑了起來,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

“小娘子彆氣,某家去幫你跑這個腿。”

“不需要你付銀子。”

這下子沈知素也吃了一驚,怪怪的問:

“錙銖必較的週三郎,也有慷慨的一天?”

週三郎就爽朗的笑了起來:

“好歹小娘子也是某家的老主顧,這個忙某家還是能幫的。”

沈知素就略帶歉意的說:

“早先不該跟週三郎那樣討價還價。”

“以後只要是你的魚,你說多少價,沈樓再不還口。”

小麥色膚色、身材高大健美的週三郎就擺了擺手:

“這個好說,不知小娘子找管戶籍的小吏有什麼事?”

這是要事先問明白的。

沈知素就言簡意賅的說:

“早先我們母女落戶在京城旁邊的縣裡,現在有了些許產業,就想在京城入籍。”

“而且,還想立個女戶。”

聽到最後一句話,本來笑盈盈的週三郎臉上就是一變。

他失聲反問:

“小娘子要立女戶?”

沈知素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

“也不知道這件事好辦不好辦?”

然而,週三郎聽了她的話,卻是陷入沉默。

良久,週三郎艱澀的說:

“某家去幫小娘子問問。”

“成與不成,明天都給小娘子一句話。”

有了這句話,沈知素心中稍定。

“那就辛苦週三郎了,中間需要多少花費盡管開口。”

這樣說著,沈知素盈盈行了個禮。

週三郎神情越發低落,沉沉的說:

“小娘子不必客氣,跑個腿罷了。”

說完之後,他忍不住深深看了沈知素一眼。

“小娘子……非要立女戶?”

他問話的聲音裡,帶著明顯的顫抖。

沈知素不疑有他,重重點頭:“非要不可!”

週三郎就無言的垂下頭去,而後拱了拱手,眼睛盯著地面說:

“也罷,某家這就去問。”

說完之後他轉過身,垂著頭大步走遠了。

看著他的背影,沈知素不由大聲說:

“辦事不用怕花銷,沈樓給的起。”

週三郎沒回頭,也沒表示。

見他沒反應,沈知素無奈的聳了聳肩:

“好吧,盡人事聽天命。”

*

重新回到沈樓,沈知素吐出一口氣,坐到櫃檯後面拿出了那枚果子。

這會樓裡沒什麼人,她索性吃東西打發時間。

隨意的咬了一口,沈知素的 嘴唇便凝固在果子上。

因為,這果子居然比那梨還好吃!

外皮柔韌,還帶著一股巧克力味道的淡淡苦澀。

但果肉卻香濃無比。

簡直就像淋了蜂蜜的半融化乳酪。

口感綿密。

質地柔滑。

在口舌間輾轉纏綿,就像一曲柔柔的歌。

香甜至極!

不知不覺一個果子吃完,沈知素突然發現,自已拿著果核的手,好像白了一些。

“這個能美白?”

她喃喃自語,卻並沒有急著找鏡子。

對沈知素來說,外貌無關緊要。

要緊的是掙錢,掙錢,掙錢。

她低頭看著乾乾淨淨如琥珀的果核,嘴裡嘀咕:

“多吃幾個會不會全身漂泊?”

在思量著,王三娘回來了。

她帶著一個夥計兩個廚娘買了不少東西。

見女兒無所事事,王三娘不由笑她:

“你要的東西都買好了,還玩?”

沈知素就把果核隨手丟開,繞過櫃檯走到母親跟前,把剛才的事說了一遍。

“立女戶?”王三娘遲疑的問,“是不是不太好?”

沈知素就回答:

“反正我也不嫁人,立女戶只是想阻擋那起子小人對產業的覬覦。”

王三娘久久看著女兒,沒吭聲。

見狀,沈知素不由問:

“媽不同意?”

王三娘就看著女兒嘆息起來:

“都怪我,讓你產生了厭男情結,都是我的例子太壞,給了你不好的榜樣……”

沈知素等母親說完,才冷靜的接話:

“不,這是女兒深思熟慮的結果。”

“反正覺得這世上的每個男人都不可靠,那還不如永不結婚。”

“只要不結婚,我就不會上當!”

她這話說的,令王三娘無言以對。

兩母女相顧無言的時候,外面走進了一個婦人。

那人先是打量一番沈知素,而後就走到王三娘跟前熟稔的笑起來:

“是三娘子當面否?奴家官媒王氏,給三娘子道喜了。”

王三娘和沈知素的臉色,就齊齊一變。

王氏卻像是沒看到她們的表情,笑著繼續:

“咱們京城四大樓之一的王樓,王員外家的公子玉樹臨風一表人才,想與你家小娘子說和,這可是打著燈籠都找不來的好親事,三娘子,你莫要錯拿了主意喲。”

沈知素聞言,下意識的看了看母親。

就聽王三娘冷淡的拒絕:

“我這女兒,是不外嫁的。”

本以為這樣就能逼退這媒婆,誰知對方反而拍手叫好:

“著啊。”

“王員外家五個公子,說得是這最小的一個,情願招贅入沈樓,你看,王家誠意夠足了吧?”

王三娘一皺眉,沒等說話,就聽女兒在旁邊冷笑起來。

沈知素說:“王家公子這麼捨得麵皮,不知卻有什麼要求?”

見小娘子沒有一口回絕,王氏以為有戲,急忙回答:

“也不要沈家別的聘禮,就是那珍奇翡翠果來一枚,即可。”

她的話音剛落,就見那小娘子二話不說反身拿來了一把掃帚。

在媒婆驚駭的注視下,那把掃帚向她揮了過來。

緊跟著就是少女清脆的呵斥:

“你讓他趕緊滅了那春秋大夢!”

“想進我家的門,沒那麼容易!”

媒婆怕被掃帚擊中,急忙屁滾尿流的跑了。

沈知素直接將媒婆掃地出門,過後丟開掃帚,語氣有些沉凝的說:

“看樣子,我吃的那枚果子不是凡俗之物。”

“果然惹人眼了。”

王三娘見女兒沒有真的動怒,這才鬆了口氣。

她輕輕的拉過女兒,小聲的說:

“你不想嫁人,那就不嫁人,媽媽幫你頂住壓力。”

沈知素緩緩的點了點頭,沒有說話,視線卻重新投向了天花板。

天花板頂上的閣樓,一隻籠中狐睡得正香。

*

下午週三郎來了沈樓。

“小娘子,戶曹小吏那邊說通了,一張戶籍百兩銀。”

“你什麼時候把錢拿過去,他什麼時候給你辦。”

聽了這話,沈知素急忙將一塊銀子推向週三郎:

“多謝你,辛苦費收一下。”

週三郎沉沉地抬起了頭,沒什麼表情地看了她一眼:

“某家替小娘子辦事,可不是為了錢。”

說完之後,他垂下眼睛,再不看沈知素。

沈知素無法,便叫後廚拿過來了燻雞燻肉,滿滿的包了一大包,遞到了週三郎手上。

這次,週三郎終於沒有再推辭,把那一大包拎在手裡。

沈知素便說:“我準備明天一早,衙門一開門就去辦這件事,你覺得如何?”

週三郎就點了點頭,沉聲說:

“那明早某家來沈樓外面等小娘子同去。”

沈知素連連道謝,滿心振奮的等第二天。

週三郎走後,王三娘不由的問女兒:

“你真沒覺得週三郎態度有古怪?”

沈知素嘆了口氣:

“原先的確沒感覺出來,但是自從我說了要立女戶之後,他好像就變得特別喪氣……”

“或許媽說的對,他可能真的有點……”

說到這裡少女沒有再說下去,只是自已搖了搖頭。

“反正我這種人,註定是要辜負對方的。”

*

第二天去辦理戶籍的時候還算順利。

小吏收錢之後明確的告訴沈知素:

不是京城戶籍貴,是立女戶不好辦,需要額外溝通多方關係,因此才收那麼多錢。

沈知素當然表示不貴不貴一點都不貴,千恩萬謝。

等到拿了新的戶籍出來,不等她開口,週三郎便要離開。

“某家還要回去侍奉母親,就此告辭。”

說完之後他垂眸拱了拱手,大步流星的離開。

走了一段路之後,週三郎驀然回頭。

卻見那小娘子和自已的親人有說有笑,對自已的離去……沒有半分留戀。

*

沈知素拿到新的戶籍,先回家安置好,一來二去就費了不少時間。

等到午餐營業時間都進行了一半,她才和王三娘回到了沈樓。

剛進門,就見夥計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走過來,一個勁的打眼色。

沈知素就是一愣。

只聽夥計楊大壓低了嗓子稟報:

“那位崔郎君常坐的桌子,被一位王公子坐了。”

“什麼王公子?”沈知素詫異的問,“崔郎君的座位不是他能隨便坐的,這你沒跟他說?”

楊大縮了縮脖子,訥訥道:

“俺說了,結果他反而更來勁。”

“他還說今天要來跟小娘子討個說法。”

沈知素就滿頭霧水地走過去,打眼一看,發現對方是個和自已年歲不相上下的弱冠少年。

其人眉清目秀,身材清瘦,眉宇間是一股書卷氣。

聽到了腳步聲,那少年人轉過頭,恰對上了沈知素探究的目光。

少女便直接了當的問他:

“聽說你要跟我討個說法?什麼說法?”

“你我之前從未見過面,不知我何處得罪過你?”

那王公子就站起身來,先拱了拱手,看著少女的眼睛多了三分神采:

“在下父親,王樓王員外。”

“在下乃是王家的五郎。”

他的話音剛落,少女也是瞪圓了眼睛。

——不是吧不是吧?

不過是拒絕了王家第五個兒子入贅的請求,結果這位王五郎就親自來質問了?

沈知素臉色變得淡淡的,不動聲色的問:

“好的,王五郎,你要來找我要個什麼說法?”

“你說,我聽著。”

王五郎見眼前的少女氣度從容,既沒有那些彪悍女郎胡攪蠻纏的潑辣,也沒有那些小家碧玉委委縮縮的拘謹。

反而行事大氣之極,待人接物舉止有度,簡直和他父親那一輩的人不相上下。

他這心裡,就打了一個突。

愣了兩三個呼吸之後,這位王五郎才吞吞吐吐的問:

“在下父親想讓在下入贅沈家,在下是不同意的。”

“然而在下雖然也不同意,但對小娘子拿到觸感跑沒人的做法卻不敢苟同。”

“小娘子那樣做,端的有辱斯文。”

沈知素聽了就一咧嘴,心裡有了一層明悟:

鬧半天,來的這位是個書呆子。

她從容不迫的笑了笑,忽而反問:

“斯文?”

“我一步步為官二不做宰,需要怎麼樣斯文?”

眼看王五郎張嘴想要反駁,只聽少女竹筒倒豆子劈里啪啦數落了他一頓:

“你可能又會掉書袋,說唯小人與女子難養。”

“但是我想問問你,咱們萬物之靈人是怎麼來的?”

“還不是女媧娘娘捏土為人造出來的?”

“要是沒有這位女神,你現在還只是一塊土坷拉,你有什麼資格鄙視女人?”

王五郎一個字還沒說,就被她奪了先聲,一下子給嗆在了原地。

然而少女得理不饒人:

“你可能又要說好男不跟女鬥,但我要奉送你一句話——”

“辯不過女子的人, 算什麼好男?”

這一番話說下來,那王五郎已是聽得面如土色,再也作聲不得。

沈知素這才是詩人收了神通,輕笑一聲問:

“好了,你還有什麼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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