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乓的一聲響，才把正在熟睡的我驚醒，是放學回來的孩子在踢球，經常撞到這地下室的窗戶玻璃，他們撿了球嘻嘻哈哈大笑著跑遠了。手機充好了電，顯示有未檢視的訊息，是房東中午發來的，說是晚飯時間會帶人來看房，給她回覆後，看看時間應該快來了。趕緊起身活動活動，鏡子前這副狼狽的樣子像極了逃荒來的難民，到樓道的公共衛生間簡單沖洗一番，房東和新租戶已經等在門外了。稍一打量來人，一看就是是懷揣夢想的年輕人，和房東稍作寒暄後就趕緊將門開啟。我低頭收拾被子的功夫，兩人已經達成了約定，還象徵的握著手，他的意思當然是希望我儘快退租，好搬進來。見此我主動提出退還押金的事宜，房東也不拖泥帶水，意思限我兩天內退房，押金一分不差，我也果斷答應下來。
農村的老家離這座城市不是很遠，大概四五個小時的車程。行李也很簡單，床上的鋪蓋我也不預備帶走，只等明天和房東交接好，就把它們放到就近的垃圾箱，如果有需要的人會及時撿走的，多半是流浪漢才會撿這套行李吧。剩下一些衣服和洗漱用品啥的，也是挑挑撿撿的帶走，儘量選擇輕裝上陣。
當我帶著微薄的積蓄，只揹著一隻雙肩包坐上了通往老家的汽車，我才發覺一切也很簡單。
農村的發展各有不同，有脫貧致富的小康村，就有十年不變的貧困小村，我就在後者。村子裡有一條主路，鋪上了水泥，一直走到主路的盡頭，道北旁邊衚衕裡最後一家就是我的老房子，準確說來是祖產，也算是標準的磚瓦房。小的時候我總覺得每塊紅磚都很大，要用手指頭描畫很多圈才能填滿，現在一看記憶裡的磚都有了偏差，顏色也不似之前那般紅亮，是淡粉色的低矮院牆，也是淡粉色的起脊民房。窗戶還算完整沒有破損，不是很明亮；褐色的木製窗框和一扇掛了小鎖頭的木門顯得頗為厚實。我是中午左右到的村口，大熱的天氣街上沒有相識的熟人，也算一路順暢就到了院門外，索性少去了很多的客套寒暄。衚衕裡的大楊樹還是那麼挺拔，筆直的站立著，手大的樹葉在偶爾吹來的風裡搖曳生姿，沙沙作響好像在說好久不見。
除去院子大門的鎖子，踏入月臺的時候，眼前都是我小時候在這跑跑跳跳進進出出的畫面，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這種感覺就好像是寶劍回到了刀鞘，剛剛好。月臺靠近房屋的那一條是磚砌的，磚縫間冒了很多的雜草，其中高一些的竟然是夜來香，這會兒正熱還沒開，晚上它就能開出淡黃色的花朵，香香的氣味我很喜歡；前面一條是沒砌磚的土地，和月臺下面的種菜園子，透過多是一人高的青蒿織成的一張油亮亮的大綠毯子連線著。園子東側是一棵蘋果樹，挨著它架得葡萄架也還在，西側剛進門的位置有一棵杏樹，園子正中間還有一棵桃樹和李子樹。仔細瞧一瞧，除了這棵不結果的蘋果樹，別的樹都掛了果子，隱約能看到有紫色的李子，半紅半綠的小毛桃子，連杏子都有了淡淡的黃色，只是葡萄架子上面沒有茂密的葡萄葉，許是冬天沒有用塑膠膜保護它的根，多半是凍死了。穿過這一片青草，終於到了屋門前，電視大鍋有些生鏽，不知道還能不能接收到訊號；窗戶底下的山花牆前面是兩個灶臺，大鍋和小鍋都可以起灶，爐筒子本是豎直立在灶上的，日積月累的風吹日曬，現在鏽蝕的只有多半截還站在那裡，鍋子裡面都落了雨水還沒幹涸，一些類似於浮游生物的小東西在游來游去，我知道這不是魚也不是小蝌蚪，魚有魚該待的水溝或海洋，蝌蚪有蝌蚪該在的水流或小溪，這些只是一些昆蟲的卵或者是蚊子的幼蟲，可能我說得不對，我記得小時候大人就是這麼告訴我這樣的小孩子的。
下面的山花牆下依次是空空的雞窩，沒有柴火的備柴棚子，還有一處旱廁，小路已經被草封住，看起來我得儘快清理一下這些雜草了。還是先把屋門的鎖子開開來，一推門房簷落下一些土來，上面一張蛛網結得很稀疏，但是大大的，蜘蛛見到我這個陌生人的到來，逃也似的爬到了一角上，用它我看不著的眼睛在肆意地窺探著我。\"大蜘蛛，你別怕，我不打你也不拆你家，麻煩你去外面建窩吧，乖乖聽話啊!\"我覺得它能聽懂我的話，就算理解不透徹，我也不怪它。
兩間房是接在一起的，外屋門口東側就是大灶臺，對面就是高高的菜板子，旁邊有個架子上面可以放大水盆，洗菜洗碗兩不誤；貼著後牆是有半面牆大的木製碗櫃子，上下雙開門，上層擺碗碟子，下層可以放葷油罈子和裝雞蛋的籃子，碗碟子都在，雞蛋籃子是空空的；轉到裡屋門口就是大水缸，牆上掛著接水的管子和筷籠子，醬色的大水缸空空的，筷籠子倒是滿滿當當的，要是接水的話得去外屋門口的房簷下拉電閘。裡屋門口還掛著簾子，上面落土了，也能看出來上面勾的是一池江水和幾枝柳條，先撩起來別在筷籠子旁邊的鐵釘子上。裡屋西牆邊先是一個鐵架子專門放洗臉盆子，接來是一個矮櫃子可以放電飯鍋，後牆和東牆都有兩組大紅櫃子高度都在胳膊肘的位置，後牆櫃子上面擺著老式大腦袋彩色電視，東牆牆面上就是兩張大鏡子掛在上面，上面還有天安門的圖樣。一鋪土炕貫穿東西，上面的被和垛貼著東面牆角壘著，窗簾也卷在窗戶前面，一把掃炕的掃帚隨意仍在炕上，西牆炕沿邊的爐子臺子上還擺著一個不鏽鋼的喝水杯子，彷彿這一切都還是昨天的樣子。
剛把揹包放在炕上，就聽院子裡有人說話的聲音，”是小丫回來了不?\"
我忙向外走忙應聲“哎，是我!大奶奶。\"
來人是西邊院子的大奶奶，我這邊算是東邊院子，兩個院子正好分居在衚衕兩面。說起來還是親戚了，她的丈夫我叫大爺爺是和我爺爺表兄弟的關係，只是我爺爺的年齡比他們足足大了十來歲，但是相處得還不錯，所以小的時候我也沒少來這院子禍禍。只見她兩手背在身後，腰微微弓著直不太起來，就顯得矮一些，也就到我肩膀的高度，也不顯老，聲音還很響亮的，”我說這院子的門怎麼開了呢！剛回來吧？“
我扒拉扒拉旁邊的草，\"是，剛進院兒，還啥都沒拾掇！”
“中午吃飯了嗎？我那剛做得，晾著呢，”她從身後拿出扇子來，煽呼著。
“還沒，等會兒，我拾掇好了，再做點兒就行。\"我有點窘迫，屋裡連米和麵都沒有，能吃的估計也只有土了。
\"還跟大奶奶見外不是，小時候也沒少吃我做的飯，咋啦，大了就不敢了。你這要水沒水，要電沒電的，著啥做飯啊！今個先去我那吃，等你這能開火了再做飯！聽話。”說著來拉我的手。
我也不再扭捏推辭，”行，那謝謝大奶奶了！“
”謝啥，這麼見外呢!\"她在前面引著我。
這院子大一些，是三間屋子的，從中間正門進來，東西兩間裡屋都是住人的，東面住老年人，西面是年輕人住，所以有兩個大灶，兩鋪土炕。大奶奶的屋子和我家的陳設是相似的，可能老年人的生活習慣都是大差不差的，所以佈局擺設也都雷同。進到裡屋，炕沿邊擺好桌子了，有土豆燉豆角，黃瓜，生菜這些應季的蘸菜，還有一盆的水煮玉米棒子。
大奶奶拿著盛好的米飯和筷子放在桌子上，催我趕緊洗手，好上桌吃飯。
“想吃玉米棒子就吃，想吃米飯就吃，愛吃哪個就吃哪個。\"
我也不客氣，拿了玉米棒子就要吃，誰料還有些燙手，見狀大奶奶接過來就用一根筷子給它穿上了，遞給我之後又拿了一副筷子，也撿著玉米棒子來吃。”還跟小時候一樣，害怕燙手。這次回來預備待幾天那？“
”就不出去了，大奶奶，想把房子拾掇拾掇，還是住在這裡好。“
”也好，吃菜，你嚐嚐這都是園子新下來的豆角，嫩著呢。”大奶奶一邊招呼我一邊吐槽，”城市有啥好，我就不愛去，你二叔（她的兒子）這不在城裡買了房，非得接我去住，我就待不住，哪有自己住，自己侍弄侍弄這兩畝地兒好啊，去了我兩眼一麻黑誰也不認識，天天在那房子裡憋著渾身難受。我跟他說，趕緊給我送回來，金窩銀窩不如我的狗窩。“說完就哈哈哈地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