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深秋的夜
深秋的夜被黑雲籠罩著，秋風吹動著房子周圍的竹林沙沙作響，一片竹葉，緩緩的飄向滿是灰塵的窗欞。
屋內一張老中式的床，一名婦人側躺在床上，正抱著碩大地肚子，臉露痛苦的神色，低聲呻吟叫喚著，旁邊呼嚕聲此起彼伏，枕邊人絲毫沒有察覺到她現起的窘境。
周琴艱難的挪動了身子，伸手輕輕地拍了拍旁邊的丈夫，呼嚕聲戛然而止，男子無意識地摸了摸拍的地方，翻了個身，呼嚕聲震屋響。
看著熟睡的丈夫，自已肚子一陣一陣傳來的疼痛，身下的溼潤感，她知道她不能再拖了，在心裡衡量再三，她再次伸出了手推了推自已的丈夫。
“大半夜地不睡覺推我幹嘛，自已要上廁所，自已去，桶就在旁邊，兩步路的事，你怎麼這麼煩啊”，男子眼睛睜都沒睜一下，一臉不耐煩地抱怨著。
“柳禮，孩她爹，我要生了，我要生了，你趕緊去找張嬸子，”周琴斷斷續續的說道
“什麼？”剛從睡意中醒來的柳禮，並沒有聽清楚妻子說的話，
“我快要生了”
這次柳禮聽清楚了，他連忙轉過身，伸手拉開了電燈開關，屋裡一下昏亮了起來，看著妻子像水裡撈起來一樣的臉，把他嚇了一跳
“你咋不早點叫我呢，要是我兒子有什麼事，看我怎麼收拾你”，邊說邊往身上套衣服
周琴有些委屈難過，我已經叫過你了，可你並沒有搭理我。
柳禮拿起床邊箱子上白天去吃喜宴的喜糖，一把塞進了周琴的手裡
“你好好待著，吃點糖，攢點體力，我現在去找張嬸子過來，你不要亂動，我很快就回來”
轉頭把五歲的女兒柳蘭叫醒，囑咐她看著妻子，自已開啟門栓，狂風像失去了阻擋，捲起竹葉湧進堂房。
柳禮轉身拉上門，剛鬆手，門就被風吹開了，拉了兩次，怎麼拉都會被狂風吹開，索性就不拉了。
一頭插進夜幕裡，風吹得他搖搖晃晃，他摸索著，跌跌撞撞地找到張嬸子家，幸好這條路每天都在走，幸好兩家隔得並不遠。
張嬸子是村上的接生婆，近十年出生的孩子大多都是她接生的，之前村上的接生婆是張嬸子的婆婆，她婆婆把手藝傳給了她，她婆婆走後，她就成了村裡的專屬的接生婆。
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在張嬸子耳邊響起，嚇得她一激靈，抬頭看著窗外風颳的沙沙作響的窗戶，睡意模糊的她一時分不清到底是風聲還是敲門聲。
“張嬸子，開門啊，我家那位要生了。”咚咚咚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再次傳來
這回張她聽得很清楚，她趕緊從床上起來，三下五除二的穿上衣服，趕忙小跑開啟了大門，看見柳禮渾身灰塵僕僕的，一看就知道摔了不少了跟斗。
“嬸子，我家那位要生了，麻煩您趕緊跟我過去一趟”
“行，你等我拿上工具，馬上”，張嬸子也不囉嗦，這時張嬸子大兒子蔣天生和自已的新媳婦柳桂花聽到動靜，也到了大門口。
張嬸子趕緊叫兒子蔣天生去屋裡拿自已接生的傢伙什。
“桂花，等哈跟我一起去接生”
“啊，我也跟著去嗎？”柳桂花一臉詫異的問道
“嗯，一起去，之前是婆婆帶我去，現在你進了我家的門，以後這門手藝就要你接手了，你現在先跟我學，等以後學會了，你就是我們村的接生婆”
柳桂花在嫁進來就知道是婆婆是接生婆，卻沒想過接生這手藝要傳給自已一個媳婦的，本以為是傳給張嬸子自已閨女的。
可轉念一想，閨女是要嫁人的，要是嫁到幾十裡外的地方，那這個村的接生婆就沒了，接個生還要跑個幾十裡地找人，接生的人過來的時候，以現在的腳力叫人的方式，黃花菜估計都涼透透的了
想要村上一直都有接生的人，傳給自已媳婦是最好的選擇。接生這個行當，很受人尊敬，在村裡很有地位，自已嫁進了這個村，大機率也不會離開了，以後就是這個村裡的人了，這樣也挺好。
柳桂花想到這裡也就欣然同意了。
蔣天生左手拿著工具右手拿著手電筒，四人腳步小跑到了柳禮家。
看著大門大開，屋內被風吹得一片狼藉，竹葉亂飛，眾人進去之後，柳禮趕緊關上了門，拉上門門栓，屋裡的飛葉才緩緩落下。
張嬸子帶著柳桂花到了裡屋，看見大風正從窗欞呼呼地往裡鑽，周琴在屋裡低聲的哼著，小柳蘭正伸著她的小手擦拭著周琴的額頭上的汗珠。
“柳禮，你趕緊找東西，把窗戶封上，不要讓風進來，孕婦不能見風的”
“好的好的，一忙我給忘了”，柳禮趕緊從箱子旁邊的夾縫裡扯出一塊油布，用釘子把裡屋的窗欞封了起來
“趕緊去燒熱水，把髒東西什麼的洗洗，不要讓髒東西進水裡了，把你閨女帶出去，別嚇著她了”張嬸子又急促的叫到
“好的，好的。”
看著孕婦身下發黃的棉絮，這樣的生產環境可不行，“柳禮，你家還有乾淨的床單沒？”
“沒有了，張嬸，你看衣服能行嗎？”看著柳禮拎著的衣服衣領上那一圈黑黑的汙垢，這個樣子咋能鋪啊！要人命了！
“算了，我家有，我叫桂花回家拿去”
張嬸子趕緊囑咐兒媳回家到她房間的衣櫃裡拿了一套乾淨床單過來，到時候好鋪在了孕婦的下面。
蔣天生看著水缸那小半缸的水，估計燒個兩三盆水就沒了，這黑燈瞎火的，叫柳禮去別人的地方挑水也不大現實，看見媳婦柳桂花要回家拿東西，就拿起柳禮家的水桶扁擔，跟媳婦一起回了家。
柳桂花邊翻衣櫃邊說“天生，你說這柳禮怎麼家裡床單都沒有，那孕婦下面的棉絮都發黃了，這得多髒啊”
“柳禮命苦的很，小時候爹媽就沒了，從小跟在別人家生活，年輕的時候出去闖蕩也沒闖蕩出一個名堂出來，到三十歲才結得婚，建的房子還是嫁到山裡姐姐幫襯著建起來的，那些樑上的木頭都是他姐夫給他弄的，自已窮得很”
“是嘛，那他姐姐對他還挺好，那他姐夫家過得還挺好？”
“他姐就他這麼一個弟弟，不對他好對誰好！他姐夫家在鄰鎮的山裡，靠山吃山，山裡東西多，倒騰點什麼都比我們這兒強”
蔣天生打好了一擔水，在桶上面蓋了兩張荷葉，“你床單找著沒，找著了咱們快點過去吧！”
“找著了”，柳桂花一隻手抱著床單，一隻手打著手電筒，蔣天生挑起水走在柳桂花後面
“我們走吧！”
柳禮把掃帚給了小柳蘭，叫她把堂屋的地打掃乾淨，自已則趕緊起鍋燒熱水，把木盆用刷子洗了兩遍，洗去了汙濁，從家裡唯一的木箱裡拿出了一條從未用過的毛巾放了進去，燒好的水端到了裡屋。
“孩她娘，你加油生，我就在旁邊呢，嬸子有啥事，你跟我說”
“行，你等哈下個面，放兩個蛋，給周琴補充體力用”
“好的”，說的時候柳桂花也回來了，張嬸子趕忙叫柳禮慢慢移動著孕婦，把床單鋪到床上，弄好之後，就叫柳禮出去了。
蔣天生把一擔水倒進水缸，看了看鍋裡，水並不多，給鍋裡添了兩瓢水，又往灶裡添了兩把柴火。
看見小柳蘭拿著跟她大半身子高的掃帚，兩隻小手握都握不緊掃把，在那兒艱難的揮舞著，一張小臉格外的認真，趕緊上前把掃把拿了過來
“蔣叔叔，你怎麼把我掃把拿走了，我還要掃地呢”小柳蘭一隻手扯著蔣天生的褲子，一隻手伸手要拿掃帚，眼睛委屈巴巴的望著蔣天生。
蔣天生遵下了身子，把掃帚放在一邊，抱起小柳蘭，“地等一下叔叔掃就好了”
蔣天生把小柳蘭抱到了廚房，把她放在灶前的板凳上，摸摸她冰冷的小手，“你乖乖的，坐在這裡烤火，哪兒都不要去”
“好”，小柳蘭乖巧的坐在板凳上，兩隻小手伸出，手掌朝向灶口，溫暖的氣息，讓小柳蘭不由地舒展了一下冰冷的身體。
“你乖乖的坐好，不要向前傾知道嗎？”
“知道”小柳蘭可愛懂事的模樣萌化了蔣天生的心，他也想有一個小柳蘭這樣的孩子，想想自已的現在也有媳婦了，臉上嘿嘿笑了兩聲，摸了摸小柳蘭的的頭，轉身便去堂屋掃地去了。
柳禮從裡屋出來，剛好看到蔣天生把垃圾掃在一起，他連忙伸手就要拿過了掃帚，“還麻煩老表你掃地，真是不好意思啊”
蔣天生側身躲過了他的動作，“沒事，我也沒幫什麼忙，力所能及的事，弟妹怎麼樣了？”
“還在生呢，估計還有一段時間，我還得下碗麵，給孩她媽補充體力”
“麻煩老表了，要不是有你們的幫忙，我都不知道怎麼辦了，以後有啥事吱一聲就行，我隨叫隨到。”
“有心了，你趕緊去下面吧！我這兒馬上就要完了”
柳禮把燒水的鍋移到了後面灶口，撿走菜鍋裡的枯竹葉，把鍋洗洗乾淨，放在灶臺上，從水缸舀了兩瓢水在裡面，蓋上鍋蓋，坐在了小柳蘭的旁邊。
屋外的狂風還在吹著，灶裡的火焰跳躍著，為這深秋寒夜平添了一絲溫暖。
想我柳禮五歲喪父，六歲喪母，還是三伯母看他姐弟兩個可憐，領養了姐弟兩個，可三伯母家後面又陸續生了五個孩子，自已也在沒上多少學，小學兩年級就輟學了，兩塊五的學費三伯母也拿不出來了。
姐姐柳煙在十六歲就嫁到十一歲的姐夫梁鵬遠家當童養媳了，知道那是三伯母在減輕家裡的負擔，家裡人多起來了，負擔不起了，我們姐弟倆就成負擔了。柳禮臉上自嘲的笑了笑。
自已十四歲就跟村裡的大人去海南闖蕩去了，因為個子小，年紀也小，沒什麼人敢用自已，還是村裡的人打包票才有一份打雜的工作，一天工錢十塊錢，後來人家廠子轉讓了，工作也沒了。
兜兜轉轉地幹過很多的工作，這麼多年也沒幹出什麼名堂，自已還因沒有文化，吃過無數的虧，想想吃過的那些虧，那些坑自已人，真是恨的牙癢癢，以後遇到了一定要他們好看。
看著身邊伸手取暖的孩子，我以後不會讓你走上我的老路的，就算是砸鍋賣鐵我也要你們去上學，我吃過的虧不能讓你們再吃一次。
沒文化真的太難了。
看著廚房只有窗框沒有窗欞的窗戶，該死的木工，生兒子沒屁眼的，拿錢不幹活的人，真是混蛋，當初就不該那麼早付錢給他，不守誠信的傢伙。
咕咕燒開的水聲喚回了柳禮的心神，他把鍋蓋掀開，從簸箕裡拿出麵條，抽出兩絮放到鍋裡，用筷子攪拌了兩下，又從竹籃裡摸出兩個雞蛋打在鍋裡
又從碗籃裡，拿出了一個大碗，從旁邊的油罈子裡挖了一大坨豬油放進了大碗裡，又在裡面放了些鹽、醬油、醋，從鍋裡舀了一勺麵湯在碗裡。
順手又從菜籃裡拿了一顆昨晚遺漏的小白菜，簡單用水清洗了一下，丟進了鍋裡，攪拌了兩下，等面開了之後，挑起面和菜放進了碗裡，攪拌了兩下，把雞蛋附在上面，端到了裡屋。
“張嬸子，面來了，孩兒她媽，趕緊吃，吃了才有力氣生娃”，周琴現在穩定了很多，臉色也沒有之前那麼白了。
柳桂花接過碗，看著上面窩了兩個雞蛋，抬頭看了看柳禮，覺得這人還不錯，還知道窩兩雞蛋，是個疼媳婦的人。
“你先出去吧，你在這兒也不是很方便，有啥事我再叫你”張嬸子說道
“好的”
柳禮一步三回頭地看看，出了裡屋，看見蔣天生一臉笑意地看著他，突然就有點不好意思了。
蔣天生看著他害羞的神情，突然很覺得很好笑，很少在這個厚臉皮的人身上看見不好意思的一面。
“怎的，放不下弟妹啊，要不要進去守著啊”
“張嬸子不讓我在裡面”
“怎麼說你是想要在裡面了”蔣天生一臉壞笑的說
“哼，我想在裡面咋了？那是我媳婦，她肚裡懷的是我的種。你現在也有媳婦了，等你以後媳婦生娃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看你一天圍著你老婆轉，你也好不了那去”
蔣天生嘻嘻兩聲並未搭話，湊到柳禮面前說到
“你跟你老婆是怎麼認識，她那麼好看是怎麼看上你這個老光棍的?”
“滾，什麼老光棍，那是我英俊瀟灑，看得人太多了，不知道選哪個才耽誤下來了”
“嘖嘖嘖嘖，這謊話說的真是眼不眨心不跳啊”蔣天生一臉嫌棄地別臉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