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塾位於村子東頭,請的塾師是本縣一名五十三歲的老舉人楊道文。楊老舉人也曾考了多年的會試,中過一次舉人,奈何進士卻是屢考不中,最後也熄了科考的心,安心教書謀生。

說到底,還是家中貧困,無力參加科考。之前書上讀到的七十老童生,那首先一個條件是這七十老童生的家庭條件得很不錯,能夠讓他不勞動,專心幾十年科舉考試。

楊老舉人因為中過一次舉人,十里八鄉對他尊敬無比。這些年教育育人,安心操持家業,倒也收入頗豐,家庭條件得到極大改善,置辦了百畝良田;生活無憂,更是絕了科考的念頭,安心傳道受業,也算是為國掄才。好在這些年楊老舉人的蒙生之中,後來也出了幾個舉人,讓老人家聊以慰藉。

黃二毛剛聽說楊夫子本是舉人的時候,還納悶良久。在他印象中,舉人已經可以為官了,基本不屑去做基層的塾師,偶爾例外,也是囿於人情或特殊原因。基層教書的主力,是諸多考不上舉人的秀才公們。實際上,他所瞭解的這些,是明清科舉的規則。而現在的大周王朝的科舉制度,正是前承隋唐,後啟明清的重要一環。既有相同之處,亦有很大不同之處。

眾所周知,明清科舉有縣府院(道)三試、鄉試、會試、殿試共四個大級別,有童生、秀才、舉人、貢士、進士共五個級別的讀書人。其中,童生雖然不是正式的功名(未進學),但是也要縣府兩試透過才能取得這一身份,在社會上也可以自稱“學生”、見官不跪了。

而大周科舉基本與前世宋代科舉相同,分為解試(州府主持)、省試(禮部主持,相當於會試)、殿試三個級別,凡是符合條件的人都可以去參加第一級考試——解試,解試透過就是舉人,可以參加省試。但是如果省試沒有考中,下科還得從解試考起。也就是說,在大周王朝,“秀才”是不存在的,而“舉人”這種功名也是保鮮期的,正常情況下這一屆你中了舉人,但沒有中進士,那麼在你下一次重新參加解試之前,你都是舉人;下一次解試繼續中舉,你繼續是舉人;如果反而不中,或者下次你不考了,那麼抱歉,你的舉人功名也就到此為止了。

舉人功名的保鮮期,也就是你這次中舉和下次解試相隔的時間。一般是三年,如果中途有恩科加試,那麼算你倒黴!

楊老舉人因為中過一次舉人,雖然後來過了三年期限,但出於對文化人的尊重,加上鄉親們也沒有那麼多忌諱,有時還是尊稱他一聲楊老舉人。

下午放學之後,楊夫子剛走出學堂,就看見黃大成在門口等著。

“楊先生!”黃大成恭恭敬敬地行了個禮,以示尊重。

“黃老弟無事不登三寶殿啊。”楊夫子呵呵笑道。

黃大成將黃二毛入學的事情說了,楊夫子雖然同樣疑惑,但為人不揭短,他倒不介意多收一個學生。何況聽黃大成說,似乎那個傻小子已經開竅了?不再是個傻子了?

“恭喜黃老弟啊!”楊夫子倒也不是那種酸儒,為人處世頗為圓潤。

“都是楊先生給我們帶來的福氣!”黃大成謙虛道,然後商定了明日的事宜,便告辭回去準備明日入學的束脩之禮了。

黃大成走後,楊夫子忽然想起這黃家的二小子應該已經十七八歲了吧?這個年齡入學有點晚,雖說學無先後,但私塾裡都是些七八歲的孩童,年紀最大者不過剛滿十歲,他若入學,頗有些格格不入。

想來黃大成應是希望傻兒子開了竅,能夠認些字,能夠持家吧。父母之心,天下相通啊。

這本不是什麼大問題,楊夫子隨便想想,也就無所謂地搖搖頭,回家去了。

第二天,陽光明媚,黃二毛獨自來到村塾,辦理“入學手續”。黃大成本想陪他來,但黃二毛死活不同意。開什麼玩笑?自己都十七歲了才上“小學”,還要家裡的大人送著上學?

來之前,自然是沐浴更衣,焚香禱告一番。黃二毛提著禮物,揣著學費,終於見到了楊夫子。

楊夫子雖然五十多歲,但精神看起來很不錯。鬍鬚已經泛白,約莫一指長,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山羊鬍子”?黃二毛不懂這些,也沒有任何不敬的心思,只是突然想到這些。認真來看的話,楊夫子其實挺有仙風道骨的範兒。

先拜孔聖,再拜尊師。

“學生黃二毛,拜見夫子!”黃二毛將禮物並學費恭恭敬敬送上,向楊夫子鞠躬。

楊夫子倒也沒有推辭,他不缺這點東西,黃家也不缺。

“吾聞汝雖年長,卻有求學之意,上進之心,甚好!此番入學,當珍惜時光,用心苦讀,以償過往。”楊夫子諄諄教導道。

這話黃二毛聽懂了。過去的自己有點傻,也荒廢了許多時光,夫子是希望自己能夠用功追趕課業,以彌補過去被自己浪費的光陰。

“小子愚鈍多年,今大夢初醒,甚感慚悔。此後定當謹遵恩師教誨,勤學苦讀,不負韶華。”這點對話,自然難不倒黃二毛。

聽了黃二毛的應答,楊夫子驚異萬分,鄉野村夫說話多用俚語。這黃二毛過去是傻子,想來應該沒讀過書,卻如何能出此雅言?他忍不住問道:“老夫且問汝,四書五經,可曾讀過?”

“讀過。”黃二毛老老實實地回答。這輩子肯定沒讀過,都是上輩子讀的。但這話沒法說。

“哦?可會背誦?”楊夫子繼續問道。

“只是通讀過幾次,記得一些內容。”

“記得哪些?”

這是要考較自己了。黃二毛也樂得如此,珍惜時光四個字,對他來說不只是要用功讀書,關鍵是他得抓緊時間參加科舉,不能再跟六七歲的孩子一樣,從認字開始學起,學個十年八年的再去科舉。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色斯舉矣,翔而後集。曰:‘山樑雌雉,時哉時哉!’子路共之,三嗅而作。”黃二毛一口氣將《論語》從開頭背到“鄉黨第十”這一篇。然後停下說道:“《論語》全篇,小子目前僅能背誦至此。”

“好!甚好!”楊夫子本來對黃二毛這個傻子並沒有多大期待,現在卻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驚喜,忍不住撫掌讚歎。“孔子於鄉黨,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其在宗廟朝廷,便便言,唯謹爾。汝能試解否?”

“孔聖在本鄉的地方上顯得很溫和恭敬,像是不會說話的樣子。但他在宗廟裡、朝廷上,卻很善於言辭,只是說得比較謹慎而已。此聖言,實指對待鄉鄰應具備溫良謙恭之道,立於朝堂之上,應謹言慎行。為官者,當先為黎民表率,而後方能以德撫民;且為官一任,當造福一方,若不能謹言慎行,恐其浮於政事,反倒危害一方。”黃二毛侃侃而談。

懷疑就懷疑吧!這種突然開竅的事情根本解釋不清楚。驚世駭俗,解釋不了,更能增強他文曲星之夢的說服力。

就像此刻的楊夫子,雖然子不語怪力亂神,但身為認知極其侷限的古人,他亦不能免俗。他對神鬼一說本是將信將疑,此刻卻是很有些信了。

黃大成並沒有將什麼文曲星之夢告知楊夫子,但楊夫子現在主動就開始往這方面聯想了。

“好一個為官者,當先為黎民表率!汝於經義一道,見識倒是不凡。不知詩賦、策論如何?”楊夫子很是驚喜,又順口問道。當一個人的期待被提高之後,貪心總是隨之而來。剛問完,楊夫子就反應過來,痴傻多年,靠著自學能夠有一科成績,已經很不錯了。自己反倒貪心他諸科全能,實是不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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